不知道到了后半夜的什么时候，纪渝被渴醒，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他爬下床踩上拖鞋，从柜子里翻来翻去才堪堪拿到一个未拆封的杯子。
他在黑暗中拿着这个杯子一瞬的不知所措，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叹口气，认命地走出寝室，往浴室走去。
如果他没记错，洗漱台旁边好像是有一个水箱的。
好在走廊的灯没关，他也不怕什么妖啊鬼啊之类的。
走到尽头他对着水箱刷了一下卡，水箱倒真开始出水了。
纪渝接着水，眼睛一抬，就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一眨眼，就扑下楼了。
这一眼，他水也不接了，杯子放一边就跑向楼梯间，拖鞋差点跑飞也没看到是谁。
他站那站半天，随后轻喘两口气重返原路把水杯盖好往寝室走。
现在水是喝上了，但人是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在床上滚，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是闹鬼，那就是有人在扮鬼。
他按开了手机屏幕——两点十八。
谁这么闲，凌晨爬起来扮鬼乱晃。
就为这一个问题，他一晚上没睡好。
大清早王扬帆看到拉着一个老长的黑眼圈，给吓一跳：“不是纪渝你昨晚干嘛去了？抓鬼去了啊？黑眼圈这么大。”
纪渝深深地回望他一眼，没回话。
洗漱完他眯着眼往食堂走，一路上却不断看着周围的路人，在脑袋里默默核对作文看到的人的体型。
“沈从秋，”纪渝在后面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
刚拿到包子还没来得及张口的沈从秋偏头：“干嘛？”
“今晚想去抓鬼吗？”他发出诚挚邀请。
沈从秋沉默一会后：“纪渝你能不能不要老问这种让人沉默的话。”
“有吗？”纪渝接过王扬帆替他买的包子，“那我换一种说法，沈同学，今晚要去和我一块寻找寝室奇迹吗？”
“说什么呢？”王扬帆两口吞一个包子，模糊不清地问。
沈从秋无语：“去抓鬼吗？”
“去！”王扬帆两眼发光。
“……”
“呵呵，”纪渝笑两声，“别怀疑了沈同学，只有你会拒绝我。”
到班上后，就听几个不太熟的同学在一旁嘀咕。
“我听说隔壁班有一个，大半夜在厕所见到鬼了，屁滚尿流地就爬回寝室，给他吓死了。”
“鬼？不能吧？谁这么神经，大半夜扮鬼啊？”
“就是说啊。”
三个人路过后，另外两个不约而同看向纪渝，王扬帆试探性地问：“你啊？”
“去你妈，”纪渝爬到桌子上，“我他妈怕这个，我他妈能被吓得屁滚尿流？”
随后抬起头认真地说：“说真的，去不去？”
“真抓啊？”王扬帆努力张开困到不行的眼睛，看着床前站着的两个人影。
“屁话，我还骗你，赶紧起，我们趁早去埋伏。”纪渝拽起他的被子。
“我起我起我起，”王扬帆按住他的手，“我没穿裤子，你别急。”
两人就在一旁老实等着他慢吞吞地套裤子，等走到长廊带灯的地方，王扬帆才茫然：“我裤子穿反了。”
纪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鬼又不看你裤子，你管他裤子正的反的呢。”
沈从秋沉默着认同。
他看了眼时间：“两点整，我们去蹲他，争取一次打捞成功。”
随后三人就都蹲到厕所门口。
纪渝叮嘱：“看着点门口，现在还早，我开一把贪吃蛇。”
厕所的窗户开的很大，倒是让风吹散了点燥热，外面漆黑一片，一点光看不见。
王扬帆打个哈欠，原本在一旁玩手机的纪渝却突然飞了出去。
王扬帆还没反应过来，沈从秋就立刻也飞了出去。
纪渝跑在前面大喘气，还在忙着避让周围可能会发出响动的物品，甚至都不敢喊着让他停下。
这玩意也太憋屈了。
一团白影踩着运动鞋，越跑越快，一溜烟转个弯就不见了。
纪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束白光照来，手腕立刻被人握住拽进一间杂物间。
“怎么了？”纪渝压下凌乱的喘息，扯了扯衣领，在狭小的房间里小心挪动了一下脚步。
一时间鼻腔漫布的都是那股檀香味。
沈从秋松开手，轻轻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向外看：“门外有巡逻的。”
外面微弱的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勾勒了棱角，柔和了线条，明艳了色彩，美的像幅画。
见一时没回答，他偏头看了看他。
光的打下，倒是让沈从秋看清了身后的他。
他衣领凌乱，漏出的是漂亮的锁骨，黑发半干地垂在眼边，黑眸安静等着他的发落，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跑得太急，脸泛着红。
一时间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许久，沈从秋轻声开口：“他应该走了，出去吗？”
纪渝点点头，出来后接着长廊灯绕着刚刚拐弯的这个拐角看。
“他应该就是在这段长廊里的某个房间的了，”纪渝说，“不过今天他知道我们在抓他，后来可能就不会太容易抓了。”
沈从秋轻嗯一声，挪开视线。
“回去找王扬帆吧，他不知道躲哪去了。”
“所以他穿运动鞋？”两人原路折返时找到了躲厕所的王扬帆。
王扬帆顺手就扯了下纪渝的衣领：“衣服还给跑乱了。”
“嗯，”纪渝蹙起眉又思考，“但他的白布到底是什么？看着有点像丝绸？”
“不确定。”沈从秋也摇摇头。
“得了，两点半了，”王扬帆抬了下手机，“反正他后面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去睡觉吧。”
三个人并肩走，王扬帆这才又问：“明天还抓吗？”
纪渝打个哈欠：“不抓，这几天都不抓。”
沈从秋见王扬帆没理解，又补充道：“守株待兔。”
连着几天，纪渝都没有主动提出去抓鬼的计划，唯一为此着急的就是王扬帆了。
“帮我拍个视频。”夏宁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给同桌。
王扬帆接过手机就往他脸上怼，边怼边问：“要哪个角度的？哥给你拍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我漂亮你死定了。”夏宁掐了一把他大腿。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王扬帆连忙摆手，龇牙咧嘴地按住他的手，“松手吧祖宗，啥角度我都给你拍。”
在他没有刻意隐瞒，经过几天相处，他们几个基本都知道了，夏宁和纪渝一样在B站上是个小up主。
“今天又拍什么主题啊。”纪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支着个脑袋看他。
夏宁：“关于我有一个智障同桌的三二趣事。”
王扬帆也只是安静看着镜头里的人没回话。
纪渝收回视线，又侧头看向他那反应慢人半拍的同桌，最近颜观比较少事，喜欢泡茶的男模反而来事了，天天在后排泡茶品茶。
而且动作越来越明显。
挺无语的。
纪渝深深地叹口气，深刻地认识道，这个班里估计只有他一个是正常的。
想着呢，上课铃就打了起来，颜观一如既往地踏着铃声进的班，看着刚刚不知道干嘛去了，一身毛，不知道是狗的还是猫的。
沈从秋捏起一张被他淘汰的草稿纸，写了点字后退了过来。
纪渝垂眸看完后又侧头看看他那个好像不会说话只会传纸条的同桌：“下五子棋你还要写纸条通知我呢？”
“寻求你意见。”沈从秋安静地纠正。
“沈从秋，”纪渝皱起眉，“你上面写——来下五子棋，这是询问我的意见吗？”
“我表达有问题，”沈从秋老实认了，“你还不能让让我吗。”
“沈从秋你以后给我写纸条吧，别张开你那吐不出正常人语言的嘴了。”
连着几天，一有颜观课，沈从秋就要约他的棋友下棋了，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摸透这个沈从秋的脑回路了。
传闻里那个说什么只想着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岭之花，在现实里是一个喜欢泡茶，戴佛珠，下五子棋，有瓜冲一线的慢半拍榆木脑袋。
边分析人物性格边看着沈从秋下的黑色叉叉。
“沈从秋我觉得我最近人物分析应该做的会好点了，你改天给我找张试卷试试手。”
沈从秋看着被推回来的棋局上多加的一个小圆圈，漫不经心地在桌肚里翻了一下，纪渝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堆数学试卷里抽出一张语文的。
虽然桌肚有些乱，但他也是真的知道自己的每一张试卷的所在地。
纪渝佩服，但并不打算学习。
刚回过神，沈从秋就开口：“我赢了。”
纪渝：？
他接过棋局仔细看起来，皱着眉头恨不得把脸按在草稿纸上。
“纪渝，干嘛呢？”颜观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听起来不太真，“怎么上我的课还忙成这样。”
纪渝后来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迎着所有人的注视下和沈从秋一块站到离他们原本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班级后门口。
“沈从秋，”纪渝的嗓音略显苍凉，“下次换个人折磨吧，世界上就我这一个纪渝了。”
“会绝版吗？”沈从秋趁颜观转头后才回道。
“会绝种。”
然后他就用余光看到旁边的人，开始轻微颤抖，偏头笑。
纪渝趁机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重新审视那张被他夹在物理试卷一起捎到后门口的棋局。
“……所以，这题是不是很简单了？”颜观拍拍黑板。
“沈从秋，”纪渝安静地捣了捣他，把草稿纸塞他手里，“是我赢了。”
开始审视草稿纸的人又变成他。
“沈从秋！纪渝！带着你俩的五子棋给我滚出去！”讲台上的颜观气急败坏。
“不是你俩挺猛啊，”叶一文课间转头，“咋班主任课也下五子棋呢。”
“没，”纪渝为他同桌正名，“他只有班主任课才约我。”
“其他时候呢。”
“泡茶，”纪渝冷笑，“还天天给我品，你说我这个被柠檬茶养叼了的嘴，能喝出个啥呢。”
“沈从秋你是真闲。”
夏天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纪渝起身要出去。
“去哪？”沈从秋问。
“去小卖部买我的柠檬茶，”纪渝忍不住又补充，“你就安心和你的什么铁菩萨过去吧。”
“那是铁观音。”
“我管你！”
未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虽然说要和铁菩萨过，但沈从秋还是起身小跑两步一块去，随口道：“我还没去过学校小卖部。”
纪渝表示不相信：“那你这两年都干嘛去了，虚度光阴啊。”
沈从秋扬扬眉，没赞同也没否认，但显然纪渝对他的答案也没什么太大的期待。
毕竟在他的心里，沈从秋已经定性了。
课间的小卖部要比平时的人多，本来夏天就热了，还要去里面人挤人，纪渝瞬间耷拉下脸，最后选择在门口挑了个可乐冰。
“沈从秋？”
沈从秋微微侧身，不作回应。
“还真是你啊学神，我刚才还怕喊错人，”一个略矮的男生跟他打着招呼，“第一次见你来小卖部啊，稀奇了。”
后者轻笑算作为回答了。
男生随后也没多说就挤进人堆里去了。
“你还真是第一次来啊？”纪渝还是半信半疑，“不能吧？”
随后又想到了传闻里的那个沈从秋，又觉得怪合理。
沈从秋欠下身子，从冰柜里拿了一个牛奶冰，把钱扫了过去。
两人不紧不慢走在阴凉处，纪渝不止一次注意到沈从秋的手了，骨节分明又不至于过于宽大，而是恰到好处的流畅线条，他看过的很多手里的，很好看的一双了。
夏天的风吹的不大，但窸窸窣窣地穿过林间，依旧会让人提前开始期待吹在身上，混着嘴里的冰棒，夏天都没有那么难过了。
纪渝舒服地眯眯眼，漆黑透亮的眼睛弯了又弯。
“这个牛奶冰还挺好吃的，”沈从秋把棍子扔掉就要往楼上走，刚走两步发现身后没人又站在楼梯口转身：“怎么不走了？”
“啊，”纪渝应了一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