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
四周如琉璃崩裂开纹路,而又化作点点光影。
破碎,散去。
随着涟漪般光晕逐渐消退,便是一片枫红叶落,碧波粼粼。
一棵枝桠交错的枫树下,蹲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云墨走近些,看得清晰了。
是白天那个乌发披肩,喃喃着等女儿的姑娘。
身边的小女想必就是她再也等不回来的女儿罢。
而另一头的小巷边,则有一双愁妒孤寂的眸子正晃荡着偷偷望来。
高悬的灯彩和着夕阳金辉在秋风中摇曳,伴着素情的音调又一次幽幽飘零。
“颜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我不知她女儿名姓,只晓她那时正当十一。”
“倘若素柔还活着……也该十一年头了。”
幼女挥舞着小手,抓着一只皱巴巴的柿子往颜儿脸上递:“娘!吃柿子,听说会‘柿柿'顺心呢!”
颜儿摆了摆手:“娘吃了,那你呢?你不就得不到祝福了嘛。”
幼女思索了一会,欢悦道:“见柿者,也当会‘柿柿'如意!”
言罢便又朝她面前送上……
“是日黑云压下没几时,我回了自己栖身的巷尾。哪知在路上我听到了一阵刺耳令我恶心的叫嚣。”
云墨皱起眉梢。
心道不会又是那个蠢货吴大少爷惹事了吧,天天就爱作死?
果不其然,画面一闪,环境昏暗,那个让人听了就想去洗透耳朵的奸语钻来。
“喂,怎么只剩一口气了?”
“小少爷,要不我们先走吧,万一她死了……我们……”
“急什么?死了便死了罢,不就一个丧家小女,难不成还能有人逆我吴家来惩治小爷我不成?”
言罢吴施随脚踹了踹跟前趴着觳觫战栗的幼女。
“……”
立时这幼女衣不蔽体,蓬头跣足。
如此不堪之象,云墨一眼便清晓了这吴施和他狗腿们做的狗畜尔事,不禁啧了声。
“柔……儿?!!”素情禁了步子,转身朝着吴施那头的巷尾跌去。
云墨心道:“此幕与昔年柔儿耻死场面都太过触心相似,怕是激起了素情埋骨多年的情思。”
虽早已得知这幼女必死,云墨还是托了那么一点儿希望在素情身上。
“啧,被人发现了,先走算了。”吴施神情厌恶,“刚好她怕是也不行了,急着撞上来一个人顶罪呢,哼。”
“嗬。”
“是,是——小少爷,这边,咱们走。”
“翌日你再来此察看,若是发现她死了,就传乃是这疯女人造的孽,小四可听明白了?”
小四弓着腰,啄米似地点着头:“是,是。”
云墨负手而立,心道:“不仅逃得倒快,竟还想嫁祸于他人。”
“真应那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
“柔儿,孩……孩子……”
颤栗的调子将云墨的注意重新拾了回去,只见得一个恍惚暗沉的身子拥起一个残破不堪的小躯壳。
“阿……娘吗……”
素情整张毫无生气的脸瓦解冰消,大颗滚烫的流珠坠在幼女逐渐冰凉的小手上。
云墨望着那幼女哆嗦着将手托起,轻轻飘过素情的眼角,在她的眸子深处泛起点点涟漪。
而后失力沉重地跌落在空中,素情面色恐慌,紧紧抓握住那只小手,似是一只失了灵的妖兽,想要拽住散去的最后那一星一点魂气。
“柔儿!!!不要再走了……不……不行……”
她不再像昔日丧女般死寂,相反却是哽咽愤恨得上气不应下气。
“无论多少次……我怎么都护不住你……为什么……正道……天理……”
素情埋进“柔儿”心窝处,呜呜着。
“你一个人会冷吧……好柔儿啊……既世间无道,那娘便为你寻得一个道来!!待事后……阿娘定来接你,接你回家。”
四处散落的苍白衣碎一缕缕系成一束,活似了一道白绫。她于屋檐挂起,绞杀自身于众苍土之上。
“不得终生,尔愿化厉鬼仇报,宁万劫不复!!!”
待尖嚣的嘶哑平息后,一道戾雷袭过,划开涛天,一分为二,枯树瑟瑟啸鸣,亦是不详。
白绫挂三尺,仇复亦心死。
云墨嘟哝着:“恶极生悲,悲极出恶。素情埋了这么多年的痛,必定倍加复还,只是她化作厉鬼躯魄却还存着一丝理念,仅仅杀了那几个与其亡女有直接造作的小畜,而不是直接灭族。这还当真是难得见。”
翌日。
天光普照,晴空万里。
“啊啊!!!”
“这女人怎么也死了,白绫……殉死!”
“完了完了完了……不会被诅咒吧??我……我们,走走,快走,先去告诉小少爷!”
“啊……好。”
来探尸的小四几人滑倒在了素情尸下,莫名其妙就正巧跪在她面前,顿时吓得不轻,连滚带爬着找那吴施“报告”去了。
吴庄内——
金丝绸缎披在桌面,那是吴家人与此显摆的“桌布”。十字窗棂透进明光,照得见屋内生烟弥漫,不菲的熏香炉烧得正浓,阵阵齁香冲人心肺,反而让人闷得慌。
其实吴家也并不是富得金砖银瓦,只是在这小镇中剖剥夺了许润头,相比另家人赚了些黑心肺的财钱罢了。不过这家人却是出奇的显摆,虚荣心强占了整个肺腑。
不知内情的人便还真以为吴家家大业阔,权势滔天了。
“报!小少爷!!”
吴施抬眼见小四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心情跌了一半:“消停点!又是什么破事?”
“呃……是昨日那女人,她白绫自殉啦!!小少爷这……她会不会和那幼女回魂来……”
“行了,当以为什么大事,这么几年哪一次真出过事?”吴施斜了个白眼,“按我昨日说的办,赶紧去,别没事就来扰我。”
“……是,少爷。”
小四作着辑,退了出去。
见人走后,吴施抚起长袍,卷上内袖,从桌边抽了个伤药抹在了两边胳膊上。
“怎么不见得好反而烂得越来越快了,真特么死人的东西。”
“这!”云墨怔了一怔。
那不是普通伤口,只见吴施那两手臂上全是腐烂的痕迹!与云墨手臂上的相同,都是呈一朵妖花艳艳盛开的形状蔓延开来。
“怎么会……他怎么也有这个病?”
云墨正蹙紧眉间,窗棂倏尔被吹开,沙沙作响。
阴风袭来,搅得人肺腹寒凉。
吴施一甩衣袖,长袍又覆上伤口,不再叫人看见。
“奇了怪,怎么总感觉脖子沉沉的,还有凉气扑腾。”
云墨作为被迫抽入到了这鬼魄中的“受害者”,拥有上帝视角,一眼便望见那吴施脖子上正挂着个女鬼。
这女鬼当然是素情,此时她环着手,死死圈在他的脖颈上,两双惨白的没有一丝瞳仁的眼睛正恶狠狠瞪着他,这仗势怕就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只要一到半夜,月过高头,他便不可能再有活路了。
欠的债,犯的浑,造的孽,全尽还清。
翌日,吴施便尸抛巷尾檐下,亦是那幼女与素情惨死的地方,呈磕头跪拜状,尸首则是面目全非。
而那幼女和素情的尸体早已没了踪影,连一星半点血污都不曾留下,除了那小四等几人,不再有任何人见得她们。
云墨心道:“咎由自取。”
然后则是暗爽了一把,睚眦必报,复仇天道,怎么不爽。
看了这么久素情姑娘的怨难枉灾,自己心里都渗得慌了,这一幕也实在是出气。
吴施死后次日,小四断舌而死。
第三日,共犯一人剖眼而尽。
第四日,共犯一人五马分尸。
第五日,共犯最后一个狗腿子,穿肠断肚。
死法不一,一个惨过一个。不过这几人倒都有两个共同特征,□□被割,躯体无皮,只剩血肉。
过几天就有人传看见了一个长满白毛的怪物——密云怪客。
而那所传的死了几家的孩子,也不过夸大其词,死的也仅仅只有吴家和那幼女罢了。
至于那幼女,尸体最后是在颜儿那发现,当时人们见得她,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人们发现死的孩子中只有颜儿的幼女尸体干干净净,完整无缺,甚至可以说是乍看上去就真只是睡着了般,就流传出来更多言谈:“这密云怪客还是懂得惜女呢。”
有人反驳:“格局小了,这分明是识得清善与恶!”
“是呀,当是得其所哉!”
素情魂魄几乎耗尽,慢慢虚弱下去:“仇得报,按理来说我当是怨消魄散……可……可是,我的柔儿,却魂不归天……我放心不下。
“你是修士,请你,看在她那般柔善的份上,帮帮她,渡她魂归吧。我万不能超生,可她不能。”
云墨沉默了会儿,正欲开口应声,不曾想素情以为他还不愿应答,最后吐出了轻飘飘又咬牙坚持的两字,
“求你。”
求你。
一言话落,魂飞魄散。
素情是彻底消失了,云墨睁开惺忪的眼,抵着地面将自己撑起,眼前那个凶狠恶煞的女鬼似是从未存在过。
地上只剩了那一袋平安锦囊。
此时已旭日东升,希望化作落入人间的曦光,照得那黎字灿烂。
“叫我帮你渡人,倒是得告诉我她的残魂在哪里呢?”云墨拾起平安囊。
这得叫我好生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