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

    元玉婉手腕被戚肃言捉住,被迫望向他,她想挣扎,就听见他说,“别动”。戚肃言掏出帕子,仔细擦着她手腕上那一道墨痕。元玉婉别开脸,她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戚肃言先开的口,“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她误以为送了忌口的点心给戚肃言,从而平白担惊受怕自责不已吗。元玉婉下意识去看他,却见戚肃言俯下身,他的视线与她齐平,“是我的错,我并不爱吃甜的,不该不告诉你。更不该因为这个,随口捉弄你,叫你担心”。

    元玉婉把手腕抽了回来,她视线闪躲,不好意思看他,她方才心中确实是有些恼的,可戚肃言一望她,她心中又有些紧张,那份恼怒便不见了,只剩下手足无措。小小一间书斋里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声音,元玉婉咬着手指不敢出声,只知道书斋那一张小小的床榻边刻着柳叶飞花的图案。忽而,她嘶了一声,酥麻的感觉从她脊骨上慢慢爬上去。戚肃言手指骨节分明,还带着薄茧,元玉婉的裙摆是月白色,层层叠叠的,盛放在床榻上,像是朵被霜雨摧残过的芍药花。她脸红得跟什么一样,只轻轻推着戚肃言肩膀,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般,“国公爷,别这样,一会子若是从书斋叫了水,我可就没脸了”。戚肃言听了这话,又有些无奈了,只手上稍稍一用力,见女子脸更红了几分,“当真没个记性”。元玉婉伸手去推戚肃言的手腕,她脑子本就乱成一团,此刻更是记不清了。

    戚肃言见她眼角已经泛红,也停了动作,唯恐再惹哭了她。

    元玉婉像是得了赦,匆忙整理了裙子,正穿鞋袜时,外头匆忙忙来了脚步声。丫鬟站在门外回话,说是二门来信,有要紧事,请国公爷去一趟吏部。元玉婉松了口气,她扯出一个笑,要送戚肃言出去。戚肃言出去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今晚大抵要下雪,你便睡在此处吧,明天一早起来,自然有好风景”。

    夜里果然下起雪来,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吹得窗户响。元玉婉白日里为着看账本的事情,多喝了几杯浓茶,眼下倒是睡不着了。今晚上守夜的是个新来的大丫鬟,似乎是叫云月的,此刻已经睡得香。元玉婉听着外头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吵到熟睡的云月,于是轻声下了床,去取了那本与山游记来。

    左右也无事,雪地路滑,也不能出去走走,不如围着寝被在灯下看书。这书她已经快看完了,这一节写到那与山散客从西南经山路,往西北走,其中山路崎岖,又多有野兽匪盗在其中,动辄要了游人的性命,看得人惊心动魄。又翻过一页,说他经过一间古庙,庙里墙壁上刻着半阙残曲,那是个无人知晓的琴谱,与山散客坐在庙中,就着庙外雨声,将那阙曲子补完,起了个名字,叫做留玉飞霜。

    倒是有趣,元玉婉心想,也不知道那曲子听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的,只留一个影儿在书里,倒是叫人念念不忘呢。

    到了后半夜,元玉婉才睡下,这一觉睡得沉,过了早饭的时辰才起身。福儿服侍着她洗漱,给她披了衣裳,又笑道,“姑娘往外头看看”。元玉婉推开窗看了眼,只见雪积在树枝上,那红柿子一盏一盏小灯笼一般,映在雪里,霎是好看。

    元玉婉倚着窗看了许久,忽的想起昨天晚上,戚肃言对她说的话来。她此刻望着这景色,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班房的院子里,有没有这样好的柿子树”。宝儿正在旁边擦拭瓷瓶,听元玉婉声音轻轻,一时听不清,不免问了句,“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清”。元玉婉含混道,“没什么,只是遗憾我是不会画画的,若是能画,定要将眼前景色画下来”。

    宝儿就笑着说,“姑娘说什么痴话,快收拾吧,今日要回门去看娘家夫人呢,东西已经备好了。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是叫姑娘和国公爷中午就在那边吃”。元玉婉点点头,又笑了一下,“说起来 ,我和母亲才分开了几日呢,竟是恍如隔世了”,她又对宝儿说道,“去派人问一问国公爷,若是他那边政务繁忙,我便自己先回去了,他何时方便了再来也行的”。宝儿回道,“国公爷那边早前就传来话了,说是国公爷一会子就回来了,和姑娘一起回去”。

    元玉婉简单用了饭,只吃了小半碗粳米粥,毕竟还要留着胃口吃母亲的回门饭呢。她今日换了身石榴花色的袄子,杏黄色的裙子,若不是梳了妇人发髻,真就做姑娘时的打扮了。戚肃言与她一起坐着马车去回门,车里宽敞,四角垂挂着镂金香囊,带着风铃,随着马车叮铃作响。

    等到了家,钱氏已经等着了,见了元玉婉,先是拉着她看了一圈,“没瘦,也没胖”,元玉婉就笑她,才嫁过去两天呢,什么胖啊瘦啊的。戚肃言向钱氏问了安,这也是钱氏头一次见戚肃言,起初知道戚肃言管着内行厂,又从西北发家时,钱氏还以为他的形容相貌,那大抵跟年画上的武将是差不多的,定是山一般高壮,一对虬髯臂膀能将丈八蛇矛舞得虎虎生风的那种呢。没承想今日见了面,只见他文质彬彬,眼角眉梢带笑,身量修长,倒像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呢。

    钱氏哎呦一声,她想起锅灶里还煮着的芝麻圆子,这是闵州新姑爷回门那日的习俗,要吃丈母娘做的芝麻圆子,做多少吃多少,图一个团团圆圆。她原以为戚肃言是个魁梧汉子食量大,生怕怠慢了他,还好心煮了七八个拳头大的圆子呢,如今可倒好,只怕他吃完都撑了,还怎么吃中午饭呢。

    她于是只笑着请戚肃言吃圆子,又说吃一两个尝尝就行,吃多了难免胃里头难受,也不克化。元玉婉也是知道这习俗的,她下意识咦了一声,“母亲,不都是要吃完的吗”。这话出口后她看了看母亲的神色,才算明白是怎么了,想必母亲煮得太多,怕戚肃言吃撑了不舒服。

    戚肃言倒是说无妨,只笑着说既然是习俗,自然没有不遵守的道理。看到那满满一碗芝麻圆子时,戚肃言神色倒也没什么变化,只谢钱氏亲自下厨的辛苦。元玉婉存心看戏,见他咬了一口便僵住的样子,就知道母亲定是做得太甜了。她暗暗憋着笑,却记得叫福儿去沏浓茶,一会儿给戚肃言压一压。

    戚肃言吃到第三个时,元玉婉到底还是轻轻推了推他,“好了,若是全吃完了,一会子还要不要陪我们吃饭了”。女儿给了台阶,自然是要下的,钱氏也跟着笑,只叫人收了碗,让二人先去元玉婉那里休息。元玉婉的窗前有一株梅树,本以为落了雪该受冻,没成想花反而是开了,她于是来了兴致,小心摘了花来做梅花清汤。

    她就坐在廊下,一边仔细择着梅花,一边与戚肃言说这梅花清汤。“我们闵州有四时清汤,花有四时,这甜汤便有四时,春天有杏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其中最妙品是荷花清汤,我先前得了本游记,那写书的人甚至为了荷花清汤,专程来闵州呢”。戚肃言望着她精巧的下颌,廊下有火盆,偶尔有雪粒子飞进来,沾在她的睫毛上,又很快消融,成了她眼角的一抹水色。

    “什么游记”。

    元玉婉没有抬头,只认真对付手里那几朵花,嘴上不忘回应着戚肃言,“叫与山游记,是与山散客写的,那个作者也是个妙人,潇洒恣意,又有清高傲骨,倒是名士风流”。戚肃言嗯了一声,只含笑望她,却也不说别的。元玉婉却拐了话题,到了别的上头,“不过我做不好荷花清汤,可能是我外祖家附近荷塘里的荷花不好。我的梅花清汤做得最好,也许是外祖家的后山上有一大片的天然长成的梅花林,我常常与朋友去那里,采了梅花抱了满怀,回家做汤”。

    说到此处时,元玉婉声音沉了一下,她心中有些难受,外祖念叨了母亲一辈子,临走前都没能再见着母亲一面,虽说现在外祖的牌位也安置在家中,母亲每日上香供奉,可到底活着的时候不相见,隔着生死,究竟也是终身遗憾。

    戚肃言见她不说话了,神色有些哀戚,想到她方才说的,那旧日里与她一同去梅林里的朋友,大抵就是程恒了。那时的程恒,还叫宋怀远,是农家少女元阿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戚肃言视线投向院子里那株才开的梅花树,那是红梅,白茫茫一片里几乎刺眼的红色,雪又下大了,纷纷扬扬飘起来。他的视线转回了元玉婉身上,元玉婉穿的也是红色的袄子,是很温和的那种红色,大面积地盛开在他身旁。

    忘不了曾经的心上人是正常的,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叫她一下子忘了,这又如何能做到。戚肃言看那小小一朵花被她捏在指尖,想来也没什么的,只要时间漫漫,她总能忘掉,他等着便行了。戚肃言想了想,开口问道,“阿婉”,他想要叫她一声阿婉,不是喜欢宋怀远的阿婉,而是嫁给了他的阿婉,他说,“阿婉,你看过沙漠里下雪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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