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药

    戚肃言说,他还在西北时,有一年冬天带着人进沙漠,多年不下雨雪的地方竟然下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底下就是黄沙,放眼望去白得毫无尽头,那雪像是轻薄的柳絮一样没有实感,那白又刺得人眼睛疼。元玉婉的思绪果然从闵州梅林飘到了西北大漠,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下大雪进沙漠做什么去”。

    去剿灭沙漠中的一股专门打劫过往商队的匪徒,那一伙人神出鬼没,凶狠异常,多少年都为非作歹,难以根除。戚肃言带了十几人轻装简行,最后他肩膀被弩箭射穿,血洞一般,换来那一伙匪徒几十人被斩草除根,首级系在马后拖了回来,路过的地方,雪都是殷红的。

    然后几年后,戚肃言看自己妻子眼睛亮亮的,眼角却因为方才的愁思,还泛着红,她发间戴着的玉兔拜月流苏,此刻晃在他眼前。

    “抓兔子去了”,戚肃言说得轻描淡写又轻松自如,说完笑了下,伸手抚去了方才落在元玉婉肩上的雪花。

    听了新奇故事,元玉婉心情显然好了不少,手上动作也快起来。她将盛着汤的瓦罐搁在了炭火上慢慢煮着,用帕子擦了擦手,道,“现在就叫先煨着,等到咱们中午吃饭,正好做甜汤”。说完她笑眯眯看着戚肃言,“国公爷放心,这汤里没放糖,还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可以压一压国公爷方才吃的那几个芝麻圆子的腻”,她想了想又道,“回门那天要吃面,我娘最擅长素面,清淡的那一挂。怕国公爷吃不惯,已经提前叫人去准备了炙羊肉,西北口味,想来国公爷会喜欢的”。

    说起中午吃饭的事情,元玉婉倒是猛然想起来,她怎么忘了,这一顿午饭,新姑爷是要劈柴的。戚肃言倒是不介意,叫元玉婉给他挽了袖子就要往厨房去,元玉婉却面露难色,她怎么敢真的支使权倾朝野的晋国公干劈柴的脏活累活。见戚肃言已经往厨房去了,连忙跟上去,“国公爷,只意思意思就好了,倒也不用真的劈那么多”。

    戚肃言倒是没糊弄,劈了柴,等到中午吃饭时,他正要抬起胳膊,就轻轻嘶了声。钱氏知道,从不干重活的人,突然叫他做了,四肢酸痛是必然的。她对元玉婉努努嘴,又低声告诉女儿,午饭后去拿了药油,帮国公爷涂一涂。

    按理说女儿回门,自然是与娘家母亲说话,姑爷则是和丈人舅子哥一处,不过此时家里已经没了可以与姑爷说话的娘家父亲和兄弟,因而元玉婉带着戚肃言回了自己房间,她见戚肃言还揉着胳膊,只轻轻笑道,“国公爷,我替你涂些药油罢,涂完能好受许多的”。说完她伸手将戚肃言的袖子挽到手肘处,沾了些药油,小心点在戚肃言小臂上,“国公爷,是哪里酸痛呢”。戚肃言低下视线,那药油无色,沾在她指尖,亮晶晶的,水葱一般。他小臂绷紧了,只觉得元玉婉下手太轻太小心,落在人肌肤上,反而多了几分轻描淡写却又无法忽视的痒。

    他知道元玉婉只是在试探他哪里酸痛,戚肃言攥住她的手指,往上带了带,“就这里吧”。元玉婉点点头,又多沾了些,均匀揉开。她一边揉一边出神,心想这男子的肌肤与女子确实不同,她有时玩笑时摸到福儿和宝儿身上的,都似是羊脂玉一般。戚肃言的也像是玉,却是更坚实的玉,或是说是那种像玉不是玉的石头。她因为发着呆,手指不自觉更往下了些,指尖的药油已经涂抹完,没了那一点冰凉的滑腻做过渡,她指尖显得有些干燥而温暖。顺着肌肉纹理,一路滑到戚肃言凸起的腕骨,被那骨头轻轻硌了下,元玉婉才回神,又沾了些药,继续抹在戚肃言小臂上。

    药油一开始是冰凉的,但是毕竟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揉开了便开始发热。戚肃言咳嗽一声,从元玉婉手中抽回了小臂,“已经不疼了,多谢你妙手回春”。说完他和衣躺下,元玉婉不解,“还有一边呢,不涂了吗”。戚肃言温声道,“不必了,那一边并不酸痛”。

    元玉婉嗯了声,放药油的时候有一瞬疑惑,刚才涂的是左臂,按理说应该两边手臂都疼才对。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替外祖劈柴,连肩膀都酸痛难忍,戚肃言竟也没什么感觉,属实天赋异禀。

    上完了药,元玉婉准备去与钱氏说体己话,就见钱氏身边一个小丫鬟来回话,“姑娘,方才有个掌柜的来见夫人,说是什么布料的事情,叫夫人去店里一趟。夫人说,姑娘先等等吧,等夫人回来了再说话”。

    元玉婉点点头,又回了床边,戚肃言阖着眼,似是在养神。元玉婉想到,昨晚眼前的人就因为政务被叫走,今早上才回来,想来定是劳心劳神,陪她回门又干了活,累是必然的。她于是轻手轻脚点了安神香,又翻出被子来,准备给戚肃言盖上。她自己则是坐在床边,取出那本与山游记,认真看最后几页。

    许是这安神香实在有效,又或许是昨晚上睡得实在太迟,元玉婉看着看着,只觉得昏昏沉沉,上下两个眼皮打架,她打了个哈欠,缩在戚肃言身边睡了,连书都还握在手里。这一觉睡得安宁,醒来时才发现她已经把戚肃言的被子抢过来大半,那本与山游记已经好好放在床头,戚肃言倒是阖着眼,呼吸均匀。元玉婉缩在戚肃言怀里,她睡醒了精神,左右无事,见自己枕着戚肃言半条胳膊,也不好意思抽身出来,唯恐吵醒了他。

    于是她抬眼望着戚肃言,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去看他,才发觉他眉梢处有一道浅浅的疤。元玉婉生出几分好奇,她伸手轻轻碰了下,是稍稍凹陷的触感,她又顺着那一处轻轻往下滑,停在他的眼尾。戚肃言有一双桃花眼,只是他平时冷肃的名声远扬,并没有几个人敢仔细看他眼睛,也没人想到的,那样不近人情的一个人,会生出那样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睛。

    戚肃言眉毛似乎皱了皱,元玉婉吓得立马收回手,她生怕手重了弄醒了他,连忙闭上眼睛装睡。这一装就是半个时辰,若不是她眼皮微微发抖,还真就觉得她已经熟睡了。戚肃言心想,还真是演技不佳。

    她就那样在戚肃言怀里,装睡装到了钱氏回来。小丫鬟来请元玉婉过去说话,才算是将她解放了。

    钱氏与她说的其实也还是那些,无非问戚肃言对她如何,府里住着还习不习惯。元玉婉一一说了,钱氏又问她柳氏怎么样,有没有叫她站规矩。元玉婉摇摇头,“我家里三个妯娌,除了早早守寡的四嫂子,其他两位都不是好相处的,但是我婆母柳氏,昨日给她敬茶时,她倒是很和善,还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改为五日一次。可她太好了,我反而有些不安,从前在戚府里客居时,虽说柳氏从没有什么严苛的名声,但也无人赞颂她慈爱亲和的。怎么一下子对我,就这样好了”。

    钱氏想了想,“许是你到底是晋国公夫人,柳氏经营后宅,她又不是国公爷的亲娘,京城里也都知道她与国公爷亲情单薄,她若是想要多依仗国公府的势,自然是要拉拢你。你只自己多小心些,别与她疏远,也别太亲近,横竖你们之间还隔着一道门呢”。

    安抚完了元玉婉,钱氏叹了口气,“你说起你的妯娌,我就想起那李氏来,我记得她亲姐姐就是你三嫂子。你出嫁前国公府的那个翠环姑娘曾经给过口信,说是李氏和元老七,要在田庄上做一辈子的苦力,来偿还自己的罪孽。我想着这样也足够了,我受过什么苦,他们就受什么苦,一报还一报,倒是理所应当。只是我又想起你大哥了,他如今住在书院里,只有几次,家里有丫鬟见到他曾来过门口,却最终也没有进来,兴许是自知无脸来见我吧”。

    见钱氏情绪显然低落,元玉婉连忙安抚母亲,“您也别太多思多虑,大哥他心中有愧,羞于见您也是正常的。母亲若是想他,有时间去书院见见他,也未尝不可”。

    钱氏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又勉强笑道,“大好的日子,不说他。对了,最近绸缎庄有笔还不错的买卖,咱们的软绫烟罗叫卖断了货,今天下午掌柜的还来找我,叫我去商议多进货的事情呢。那料子是又轻又软,烟云一般的好东西,每次春闱后那些高中的学子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时,便有各家的闺秀,将这种料子做的香囊啊荷包啊丢给他们,这料子砸着人也不疼不红肿,所以都用这个,我啊,明儿还要去安排进货的事情呢”。

    元玉婉想了想,她没有赶上这样热闹喜气的场面,又不知怎么想到了戚肃言。戚肃言打马游街过是什么样子呢,怕是没有哪家的闺秀敢给他扔香囊吧,又想到都说戚肃言科举入仕那一套倒是没什么指望,所以才远走了西北的。她暗暗笑了,这人倒是没有被人家扔香囊荷包的福气呢。

    转念一想,元玉婉又撒娇一般对钱氏说,叫钱氏为她留一块软绫烟罗的料子来,她突然就想缝个香囊了。正巧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做个新年纳吉的香囊,倒是也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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