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国公府,客人已经来了不少。元玉婉叫扶着下了车,就看见有个穿着体面的婆子笑着迎上来,“晋国公夫人,我家夫人请您相见呢”。元玉婉点点头,叫福儿捧着礼盒,往后堂去了。
堂中坐着位贵妇人,左右不过三十多岁,面上已经有些岁月的痕迹,却看得出年轻时英气飒爽的气魄来。这位便是安国公夫人宁氏,见了元玉婉进来,立马笑盈盈去拉元玉婉的手,“可算是见着了,果然是个美人,怪不得晋国公心心念念呢”。说完又叫来屏风后一位左不过十五的少女,“来,见过晋国公夫人,晋国公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你该叫一声婶子的”。少女便是安国公的小女儿,叫做罗沅的,此刻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婶子”。
元玉婉看她,少女身量高挑,面庞虽然还稚嫩,却透出几分卓尔不群的爽利英气,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她额头还带着薄汗,宁氏见了,不免皱眉骂道,“这妮子,风风火火的,冬日里舞刀弄枪的,弄出一身汗来,仔细被风吹着了,要生病的”。说着又对元玉婉笑,“叫你看笑话了,这丫头随我。我当年找她父亲那样的读书人做丈夫,就是想养几个书香文雅的孩子,没成想各个都跟我”。
这会子见客人都来了,宁氏便挽着元玉婉往后院里走,边走边与她说话。原来宁氏的几个儿女都已经在西北成家立业,唯独这个小女儿,因为岁数没到,便带在身边,也就更娇宠着呢。见女儿跑远了,宁氏便小声与元玉婉说道,“说起来,妹妹大概也听说了,沅儿看上了程家那个小郎君,闹着要嫁。我和她父亲都见过那孩子,其实也并不入眼。那孩子白生在程阁老家里,读书上可没什么大造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凭着一个好家世,一张俊皮相,还有个风流儒雅的名声,把沅儿迷得什么一样。不过说到底这最多算是不成器,也没什么花名声,我和她父亲到底娇惯她,已经不指望她寻个你家晋国公一样,能文能武的,但求找个她自己喜欢的,也就罢了”。
元玉婉听着,却有些不解,戚肃言是文武双全的吗,她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呢。她不由得想起夜里箍着她的一双手臂,虽然不是年画上武将那样的粗壮,但倒真是劲瘦有力,她有时被惹急了咬一口上去,硬邦邦的,像是咬石头。
她本想问问宁氏,却已经到了摆宴的院子里,眼见着宁氏去待客,她便也住了口。今日来的青年男女,都有家中长辈陪着,如今她们自去玩闹,这些贵妇人大多都已经三十好几,跑是跑不动了,便一行人慢慢步行赏花看雪,边看边闲着说话。与元玉婉主动说话搭讪的贵妇人不少,其余的也都偷偷打量着她,想知道这位晋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玉婉也能听见她们背后议论,可碍于戚肃言,又不好意思说到她面上来,不过到底也没有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说她命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元玉婉倒是没什么心思听,她还在琢磨那句文武双全呢。
今日陪着戚家姑娘们来的是四房太太程氏,程氏守寡多年,一向不爱出来,不过安国公夫人宁氏与她有些亲戚关系,戚家便叫她带着两个姑娘来了。元玉婉与她一道里走着,说的也不过是戚明月的婚事。
提起女儿来,程氏素来寡淡的脸上都有了笑意,“这秦家公子昨儿还派人送了东街上时兴的点心匣子,我瞧他对明月上心,也是安心了不少”。元玉婉也替戚明月高兴,只问道,“那婚事可是近了”。提到这个,程氏却叹了口气,“还没有呢,七姑娘的事儿尚且没有定下来,当姐姐的还待字闺中,妹妹就已经出嫁了,老太太向来偏心七姑娘,定然是不肯的”。
“昨儿二嫂子和三嫂子不是去见柳家夫人了吗,为的就是柳三郎和那个外室,也不知道怎么,柳三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打发了那女子,这便又僵住了”。
李氏倒是想换个人家相看,可架不住戚老太太不乐意,她一边觉得柳三郎是自己娘家侄孙子,知根知底的,为个外室鬼迷三道的不过也是一时。一边又觉得如今临时相看人家,便只能往下看了,家世好点的或者是有前途的,怕是一时间找不到的。李氏见婆母坚持,又觉得横竖戚明乐不是她亲生的,她何苦吃力不讨好,于是也放手不管了。
至于戚明乐自己,她打小便稍稍压过戚明月一头,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大事,她如何能忍受比戚明月嫁得差呢。戚明月的秦家与她的柳家算是差不多,她也算是满意,可如今叫她下嫁别家,戚明乐是万万不乐意的。
用饭时,女孩们一席,男子一席,各家的夫人又是一席。元玉婉与安国公夫人宁氏坐在一起,席间有一道鹿肉卷子,元玉婉吃着那味道新颖奇特,倒是多吃了几口。宁氏看了,笑着说,“看来你们两口子倒是口味一致,晋国公也喜欢这个,还专程问我家那个讨要过做这菜的厨娘呢。不过那厨娘本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家那个才没同意”。元玉婉听了,又夹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确实好吃,姐姐能否请那位厨娘教教我,我想学学呢”。
宁氏便只笑,笑他们到底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便应下了。
等元玉婉从后厨偷师回来,前头的男女孩子们已经聚在了一处,正玩射覆呢。他们玩得雅,元玉婉听了一会子不懂,便照旧与宁氏说话聊天。她假装不经意,问宁氏戚肃言过去在西北的事情,宁氏看她面上神情似乎随意,但是耳尖都红透了,心中只笑,又将戚肃言过去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说这位晋国公过去在潜邸里,不仅在幕后运筹帷幄,偶然周围有恶匪,也是戚肃言带兵出去镇压。宁氏还说,戚肃言剑法了得,虽说在府中是幕僚,身手却不输那些正经行军打仗的将军们。
元玉婉知道戚肃言又在骗她,骗她说自己是什么文弱书生,劈不了柴,还哄得她给他上药。她有些恼,却也不真的生气,她喜欢剑客,打小村口听人说书,她就喜欢话本里的剑客。与宁氏说了几句话,元玉婉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玩射覆的地方,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那视线来自程恒,他直到今日才真正相信,元玉婉嫁给了戚肃言。他们定亲后,家中父母也曾经对他说过,可他始终不信,那两个名字放在一处,他都觉得荒谬。可如今却真切见到了,元玉婉已经不是记忆里青涩邻家少女的模样,她如今贵气满身,已然是国公夫人了。
他走了神,一时失误,输了这一局。众人连忙起哄,闹着要他受罚,只因程恒过往在此类宴会上,都是出尽风头,难得见他输一次,自然是哄闹起来。程恒拗不过,喝了几杯酒,又叫人取出琴来,说是演奏一曲,权且赔罪。
他弹了半阙,琴音似乎与中原琴谱不同,有些异域独特的风格,众人听得入迷,只问这曲子叫做什么,怎得先前从未听过。程恒笑道,“这曲子叫留玉飞霜,是个古曲,乃是在西南蜀中的一所小庙里发现的。因为这曲调与寻常不同,听着也新鲜”。
他说了留玉飞霜的名字,倒是叫元玉婉提起精神,这不是与山游记里的那个曲子吗,今日怎么在此处听见了。方才元玉婉自顾自出神,弹的什么她倒是没听进去,如今起了好奇的念头,倒是有些后悔没有仔细听了。
闹完了射覆,不少人都喝了酒,热气上头,只闹着要去梅林里折了枝来赏玩。折花相赠有情人,宁氏轻轻叹息一声,京中喜欢以花送情,她家女儿那枝梅花,估摸着是稳稳送给程恒了。
果不其然,程恒方才那一曲,又赚了不少芳心,如今怀里已经抱了不少梅花。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四处张望,却看见本应该坐着吃茶的元玉婉也去了梅林,此刻正拿了剪子,去剪低处的一大枝梅花。
那一大枝梅花挑得好看,还一大半含苞欲放呢,插在瓶子里,能看上许久。元玉婉一眼便看上了,就叫取来剪子剪下来,这梅树是东南的品种,花色带着淡淡的鹅黄,倒是与她家里的梅花不同。元玉婉想拿了回家去插瓶,笑嘻嘻看了看,叫福儿仔细收着。
宁氏见她喜欢,说等开春了种树,从东南买苗木的时候,给她捎一份。元玉婉笑着道谢,约好了等开春,她与宁氏一起去挑苗木花种。
程恒看着她与宁氏说说笑笑着走远,才回过神,转过了视线,看到那一边罗沅举着花枝兴高采烈冲着自己小跑过来,他立马摆出笑脸来,还依旧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
那一头戚明乐本是拿着花枝去找柳三郎的,没成想窥见他将自己那一枝递给了小厮,叫小厮快快送出府去,大抵是要及时送给那外室表明心意吧。戚明乐气得扭头就走,却撞见了柳轻将一枝梅花塞进戚明朗的手中。
柳轻含羞带怯的,戚明乐见了这样子,只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她那五哥与元玉宁的亲事可是板上钉钉的,不管柳轻是嫁不了戚肃言退而求其次也好,是生出几分真情来也好,反正她俩是成不了的,何必做这个痴情样。
不过戚明乐见她五哥推脱不过,也真收下了,心中有几分不屑。戚明朗嘴上说着对元玉宁情有独钟,可柳轻的花枝他又拒绝不了。左右戚明乐心里烦闷,正预备着走开,就听见她五哥结结巴巴开了口,“柳家妹妹,你放心,既然已经做了那种事,我便不会辜负你,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的”。
戚明乐心中一惊,刚要细听,就见到那边林子里有丫鬟的身影过来,那二人显然也看到了,戚明乐唯恐被他二人撞见,连忙悄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