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肃言虽说是告了一日的假,可用了饭他便去阁部了。元玉婉见外头飘了雪,想着等雪听了再去看看梅林那里拾掇怎么样了,眼下闲来无事,便继续跟着翠环学看账本。看得累了,就取了新采买的香膏来,和几个贴身丫鬟挨个试着。
等到雪停,福儿给元玉婉披上斗篷,几人往梅林那一边去。梅林的玉妃堂里摆设已经侍弄着差不多了,元玉婉看着满意,出了院子回头看了眼,正望见那块写着玉妃堂的牌匾。刚刚下过雪,天光澄澈,显得那三个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想来这是当年长公主寻了名家写的,元玉婉虽说不出那些名家的名字,可看着也觉得漂亮,很是喜欢。
于是她回来自家归云楼时,看那牌匾就有些一般了,那牌匾是用馆阁体写的,整洁平直,但是太过横平竖直的,比起玉妃堂来,漂亮有余但是潇洒不足。元玉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想着要去请个人来写个新的。
用晚饭的时候,戚肃言回来了,两人正吃着饭,元玉婉就提了要换牌匾的事情。戚肃言动作顿了顿,面上神色倒是没变,只是夹了一块酥鱼肉给元玉婉,“不喜欢现在的牌匾吗”,他突然问了一句。元玉婉下意识想点头,但察觉到戚肃言也写馆阁体,于是观察了一下戚肃言的神色,见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便又斟酌着措辞说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今日见了玉妃堂那三个字,觉得另有一番意趣,这才想要换的”。说完她连忙看了眼戚肃言,见戚肃言轻轻皱着眉,心想大概说错了话,连忙往回找补,“不过看下来,自然还是我现在的牌匾好看的”。
戚肃言听他找补,又神色平静地给元玉婉盛了一碗汤,才说道,“玉妃堂那三个字并不是找名家写的,是我写的”。元玉婉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刚想开口,就又听戚肃言说,“你现在院子的牌匾,也是我写的”。说完这两句话,戚肃言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手,往自己书斋里去了。
元玉婉咬着筷子,总是这样,才新婚几天,就总被他戏弄。偏偏戚肃言喜怒不形于色,元玉婉过去也算是很会看别人脸色的,可就是看不懂戚肃言。他总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又像是冷峻不好接近,有时却风流多情,叫她不知所措。
左右想来也烦忧,元玉婉索性吃完了饭,就去接着看账本去了。
晚间时戚肃言依旧在松风堂,并没有过来,那边的小厮过来说,国公爷还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呢,叫夫人先休息,不必等他。元玉婉见天已经黑透,明日又到了去那边府里问安的日子,她便想着早些歇息,于是换了寝衣就安枕了。半梦半醒间身边一沉,有熟悉的熏香味道,元玉婉轻轻翻了个身,正好埋进那人的寝衣里,她残存的意识让她轻声嘀咕道,“国公爷,明儿要去给母亲问安呢”。然后她听到戚肃言嗯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又抱了抱,“快睡吧”。
第二日要去给婆母请安,虽说先前柳氏对元玉婉很是亲近,也并不摆什么婆婆架子,可元玉婉却不敢没了规矩,早早收拾齐整便往那边府里去了。柳氏见了她,倒是依旧亲亲热热的样子,婆媳几个说了一阵子话,复又听柳氏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咱们家的姑奶奶马上就要回京来,这一遭想必是要久住的,往后她也能常常回来,我们娘俩也能多说说话。那孩子来了信,说是路程大约还有七八天,你们这些做嫂子的,也要早早准备起来了”。
下首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又不约而同看向了元玉婉。一来戚玉言是戚肃言一母所生的妹妹,关系自然更亲近些,二来戚玉言的公爹已经快要去了,若是父亲去世,戚玉言的丈夫少不得在京中丁忧三年,而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好些个丁忧结束的官员,不再启用也就被搁置了。要叫这位姑爷丁忧后能在京中任职,少不了戚肃言说话。元玉婉自然也是清楚这些的,她笑了笑,第一个站起来回了话,只说会仔细准备着。
说完了这事,柳氏又提起,自家的柳轻要来府里多住些日子。因为柳氏常常接了自己这位内侄孙女来家里玩,下首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了,只李氏接着话茬说了声,说是元玉宁也要来家里住呢。柳氏点点头,“也是应该的,这孩子如今家里是姨娘照看,终究没有你来的稳妥,反正她和咱们家明朗也是马上要成亲了,在你院子里住着也合适”。话音刚落,戚明乐面上神色一变,她撇撇嘴,只觉好戏要开场。
说了几句话,柳氏推说自己困乏了,便叫众人各自回去。元玉婉回去时,戚肃言已经上朝去了,她竟也有些犯困,想着昨夜也算睡得久,怎么又困了。不过左右无事,元玉婉眯着小睡了会儿,就有福儿过来,轻声唤她起来。早上请安时穿得规规矩矩,如今在自己院子里,元玉婉只随意穿了条藕荷色缎裙,面上未施粉黛,趴在小桌上盯着院子里的积雪发呆。她软着语调,带着嗔怪跟福儿说道,“做什么这么早叫我,还没有到午间呢”。福儿笑道,“姑娘快起吧,当心白日里睡久,晚上可就没了觉头了”。
戚肃言午间并没回来,元玉婉安排着厨房送了饭,又觉得小腹一疼,回了院子一看,原是葵水来了。福儿就叫换了更温和滋补的菜色过来,元玉婉吃了些,到了午间便又睡下了。
如此一来,她倒是真如福儿所言,白日里睡太多,晚上是睡不着了。
元玉婉睁着眼睛,因为葵水的缘故,她腰腹酸疼,只翻了身,便有些不舒服。戚肃言披着衣服在旁边看书,听她轻轻嘶气,便伸过手,替她揉着。元玉婉往戚肃言身边挪了挪,微微直起身子来看了眼戚肃言书页上的内容,是她不感兴趣的东西,便又躺下了。她望着戚肃言,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来那一日安国公夫人说,戚肃言剑使得好。元玉婉看着戚肃言的寝衣,视线从他领口绣着的纹样,一路流转到袖口,他的袖口因为翻书的动作微微卷起来,露出劲瘦的腕骨,再往下看,是骨节分明的手。
常年习武的人,手掌上应该是有茧的,元玉婉好奇,想去看一看戚肃言的,又自觉不矜持,便转开了视线,只去盯着幔帐顶的绣花看。身侧戚肃言又翻过一页,只是速度慢了许多,指尖扫过书页,有沙沙的声音。元玉婉于是又看了回去,她这一次问出声了,声音很轻,“国公爷,你手上有练剑的茧子吗”。戚肃言盯着书页,许久都没有说话,久到元玉婉觉得他应许是没有听清楚,于是悻悻转身过去。刚转过去,就有一双熟悉无比的手,挑开她寝衣伸进来,元玉婉脸一下红透了,软得动弹不得,只羞得不行。等到被揉做一团乱云,才听见戚肃言说话,滚烫的气息喷在她后颈上,“有茧吗”。
元玉婉话都说不出来,只先是摇头,后又是点头,一双手只顾着去掰戚肃言的,被转过来,却见戚肃言的寝衣也松了大半。虽说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可却是头一次在灯下看他,见他松垮的寝衣散着,肩胛处似有狰狞的陈年疤痕。元玉婉手指还是软绵无力的,带着薄薄的汗,去摸上那一处伤疤。伤疤处的皮肤与别处不同,带着震颤的痒和麻,戚肃言被元玉婉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停了动作。
元玉婉下手很轻,虽然那伤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她依旧害怕弄疼了戚肃言,便只指尖轻轻扫过,像是雀鸟羽毛最柔软的尖端挠过,却叫戚肃言不好受。戚肃言咬了咬后牙,坐起身来,草草整理了寝衣,就披着衣服往外头走,“今夜有政务,我先去书房,夫人先睡吧”。
临走前,他不忘喊了丫鬟进来,指了指桌案上那一大瓶的梅花,“一起带走,放我书房里”。元玉婉想表达抗议,可奈何自己早被弄了个不整齐,只能窝在被子里,隔着重重纱帘,咽下了抗议。
不过她的花当然是要拿回来的,等第二天戚肃言下了朝,元玉婉就已经在他书房里等着了。透过窗,她看见戚肃言进了内院,他还穿着官服,尚且在外面,就解了大氅,一品官服在雪地里,像是一支梅花。元玉婉转头看了看摆在他案上的那一捧梅花,重蕊鹅黄的,倒是没有外头的那一枝好看了。
戚肃言进了屋,元玉婉迎上去,替他收好了大氅。戚肃言叫随从拿进来一个檀木匣子,放在元玉婉面前,“今日新来的花样,看看喜不喜欢”。元玉婉打开,里头是一支珍珠攒成的梅花步摇,她拈着步摇轻轻晃了晃,听细碎的珠子撞在一起的声音。戚肃言接过步摇,掰过元玉婉的肩膀,将步摇仔细簪进她鬓发间,“今天怎么来书房等我了”,戚肃言噙着笑,明知故问。
元玉婉扭过脸,指了指那一瓶梅花,戚肃言佯装不懂,只道,“我还以为这花是你特意带回来给我的,毕竟京中以花枝赠有情人,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元玉婉见他收敛了笑意,面上又是那一派淡漠,便认真解释道,“这花枝是我见着品种新奇,府里不曾有这样的梅花,才带回来插瓶的”。戚肃言嗯了声,“可这瓶子是我先从采买单子上选中的,自然要放回我的院子,你这花都插好了,我总不能给你丢了去”。元玉婉看一眼那色彩艳丽的瓷瓶,又看一眼装饰风格清雅的书房,只觉得哪里都不搭,刚想说话,就被戚肃言看了一眼,“我眼光俗气,就爱这样花花绿绿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