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柳氏端详了那两个捧着锦盒的丫鬟几眼,不过是戚玉言身边跟着的普通姑娘,并不是预想中的绝色美姬。她狐疑望了戚玉言一眼,见这位姑奶奶倒是神情自如,只笑着分礼物。

    几人说了些闲话,不过都是讲戚玉言回京后的事情,又关怀了几句她公公的病情,直到见柳氏有些无意趣,众人这才散去。戚玉言则是说着久不见柳氏,要好好伺候尽孝,随着柳氏去了。

    等几房的夫人都离去,又进了柳氏的屋子,戚玉言这才唤进来两个女孩子。柳氏打眼一瞧,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婷窈窕,果真一派妩媚天然,算得上是绝色佳人。她问了姓名,知道两个女孩,一个叫做莲玉,另一个叫做袅袅,都是打小里在班子请专人仔细教养的。柳氏收下这两个女孩的身契,又对着戚玉言埋怨道,“你也真是,何不方才就将这两个叫出来,塞给老五家的完事。你那五嫂子是个软弱好欺的性子,想她也不敢说什么”。

    戚玉言不紧不慢道,“世上哪有做妹妹的光明正大给哥哥送妾室的道理,况且五嫂是新婚,何必叫她心里怨恨我。不如先在母亲这里养着,寻个合适的时候,以母亲的名义送过去”。戚玉言心里明镜一样,知道这两个美妾若是真笼络住了五哥的心,那柳氏横竖都要叫二哥和三哥都来沾一沾光。与其自己做了坏人,好处两个哥哥享了,不如把这烫手山芋塞给柳氏,反正依照自己这个嫡母的为人处世,早晚是要往五哥府里塞美人的。

    母女俩说了话,戚玉言就往晋国公府来了,元玉婉听她要来,叫人备了茶果早早候着。她见眼前的女子二十多岁,秾丽里带着冷意,形容样貌与戚肃言有八分相似,不亏是亲生的兄妹。因为这八分的相似,元玉婉平白生出几分亲近来,又见戚玉言笑盈盈的,叫丫鬟送上一个盒子来。

    “方才不是已经收了你的礼吗,怎得又送我东西,我该不好意思了”,元玉婉刚想推辞,就见丫鬟把盒子打开了。里头是一套瓷偶,江南常见的玩意儿,元玉婉过去在集上偶然见到,不过小小一只,做工也是粗糙简陋,撒娇求着外祖给她买一件,回来摆在床头能看半年。戚玉言笑着道,“知道嫂子自小长在闵州,那地方离我家近的很,想来也常见这玩意儿,便带了来,本也只是便宜物事,图嫂子一乐罢了”。元玉婉看着瓷偶精致的衣角和面容,自然是比她小时的东西要精细多了。

    既然都是江南来的,能说的话便多起来,两人说了些风物人情,自然而然便说到家里的事情上了。说起这个,戚玉言神色淡了起来,她丈夫不过一个小地方官,在任上时,后院也并不消停,她原是觉得日子难过,不过自从亲哥做了国公爷,不管是丈夫还是公婆,对她都客气恭维起来,尽都是指望她能在戚肃言面前多挣些好处回来。她如今腰板硬,可外人只知道戚肃言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却不知道她和戚肃言之间亲情实在淡漠,眼下婆家都巴巴求着她,她一方面觉得有面子,一方面又实在惆怅怎么跟戚肃言打好关系。所幸,她看了眼元玉婉,这个嫂子年纪比她小了不少,瞧着心思也浅,又听说是庄户人家养大的,没什么深沉算计城府。想哥嫂成婚不过一月,正是最蜜里调油的时候,戚玉言想着两边讨好,既是跟嫂子处亲热了,又不耽误她通过柳氏的手给哥哥塞妾。

    戚玉言说了些她夫家后宅的闲话,又绕到戚肃言那里。她笑道,“说起来,五哥娶亲时我还吃了一惊,当年他及冠时家里要给他说亲,竟是不肯,后又出去游历,一走就是十年,可是急死家里了”。元玉婉咬了一口点心,觉得腻味,又放下了,只兴致勃勃听着。戚肃言在外十年,回来了便是次辅,至于十年前他在戚家是如何的,元玉婉毫不知情,却也心中十分好奇。见她感兴趣,戚玉言顺着说道,“说起来,我出生时,大哥已经娶亲生子,去了外地,我们剩下五个孩子一齐长大,二哥和三哥仗着年岁大,常欺负五哥。二哥还好些,尤其三哥,格外过分,不过叫父母责打过几次,才慢慢收敛了”。戚二爷和戚三爷年少时仗势欺人,这个元玉婉倒是知道,过去寄住在三房时,听李氏说过。当时李氏还怨怼丈夫曾经做的蠢事,如今要戚肃言提携都没有面子。

    元玉婉迟疑了一下,又缓声问,“听说国公爷生母早早去了,只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又有没有家里人”。戚玉言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嫂子说的是杏姨娘,我生下来不久,就抱去了嫡母那里教养,对姨娘倒是没有印象。姨娘在我五六岁上就过世了,如今已过了二十多年,是什么事情也记不得了。且当年父亲后院美妾众多,姨娘也不得宠,只知道大家都叫她杏姨娘,应该是家里的丫鬟抬做了姨娘,至于具体姓什么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倒是都不知道了。姨娘走后,五哥就搬去书院住着,只可惜总考不中,眼瞧着科举无望,等到了二十来岁,五哥就出门游历去了。他从小一直养在姨娘那里,和家里其他人都淡淡的,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这话是六分真,四分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说,听着便是挑不出错来。戚玉言哪里能不知道生母的姓名呢,况且五六岁已经能记事,当年那轰轰烈烈闹了好大一场,又如何能不记得呢。戚玉言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早已回忆起当年的惊涛骇浪来。杏姨娘也是姓柳的,只是入了府,因不能冲撞了主母的姓名,便只都唤她杏姨娘。

    入府那一年,杏姨娘其实也才十六,她是通州河上的一个小小船娘,阿爷是个老船工,祖孙两个拉扯着过日子。等女孩长到了十五岁,越发水灵漂亮起来,提亲的人踩破了柳家的门槛,偏老船工将这个孙女看得宝贝一般,轻易不肯许人家。又过了一年,总算选了个商人,那商人姓戚,家里殷实,人相貌又生得好,只是年纪大了些,又是个鳏夫。家里原本不想答应,可那商人是铁了心,非这女孩不娶,雨里在祖孙俩门口站了一夜,第二天晕在门口烧得滚烫,手里还死死握着为柳家求来的平安符。

    见他如此诚心求娶,老船工才松口,将孙女柳杏儿嫁过去。

    可嫁过去不久,商人领着她去了京城,那时柳杏儿才知道,丈夫不是什么商人,也不是什么鳏夫,他是京中一个闲官,无所成的世家子。而柳杏儿入府时,戚家甚至已经有了一位主母,三个儿子,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她那时想走,奈何已经有了身孕,只能做了杏姨娘,一日日活在那一间小小的院子里。戚老爷过了没两年就看腻了她,又有新的美人入府,他慢慢也就不来了。杏姨娘身边养着戚肃言,又怀上了戚玉言,因为是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女孩,因此一生下来,就给了主母柳氏去养着,她连女儿的面都没见过,就叫人抱走了。

    又过了几天,通州老乡带来了消息,说柳杏儿祖父没了,她病了一场,醒来后便一日一日瘦削下去了。戚肃言当时也还是个幼童,拿着母亲剩下的一点钱去抓药,可路上遇到他父亲的宠妾,平白被冤了偷钱。戚老爷自然偏爱新欢,主母又不愿搅和进妾室的琐事里,戚肃言求了一圈,被戚老爷踹了一脚,回去后姨娘就不不中用了。

    柳杏儿临死前,只一个心愿,便是葬在通州河边。戚肃言穿着丧服去求戚老爷,却因为那时戚二爷三爷都要娶亲,府里见不得白事。戚老爷嫌弃戚肃言穿着丧服晦气,连个得体的棺材都不愿意给柳杏儿准备,只随意裹了席子丢出去。戚肃言那日后便去了书院,索性还有科举这一条路,若来日中举,他就能光明正大厚葬母亲。戚肃言也用功,十三岁上中了举人,正预备着参加春闱,没成想戚大爷的长子,戚老爷的长孙,酒后闹事,断了别人的一条腿。本朝有律法,致人伤残者,除了打板子,还要褫夺功名,永不录用。戚老爷心疼孙子,见戚肃言身量形容与长孙形似,便自去衙门,背着戚肃言帮他认下了这桩事。戚肃言那时还尚且是个孩子,想去替自己讨个公道,没成想戚老爷派了家丁去要挟,若是戚肃言再闹,就掘了柳杏儿的坟,叫她泉下也不得安生。

    戚肃言从此不再回戚家,他去了母亲出嫁前的老院子,平素里靠着抄书卖字谋生,等终于攒够了钱,将母亲葬在了通州河边时,他已经二十岁了。戚老爷两年前身亡,戚肃言未曾回去看过一眼,任由家里人骂他不孝。戚老爷死了,剩下戚家的人,平日里对他不咸不淡的,只不过挂一个血亲的名头。戚肃言不恨其他的家里人,但是也不愿意多亲近,只依旧住在草屋里,直到完成母亲遗愿。终于,母亲回到了通州河,戚肃言望着河面许久,便上了往西去的小船。

    这些事情,戚玉言是知道的。她养在嫡母身边,从小锦衣玉食,又有父母疼爱,戚老爷过世时,她哭得几乎晕厥。那时,她才去见了戚肃言,戚肃言不愿意给戚老爷披麻戴孝,戚玉言哭着去质问他,又说不愿意有他这样的哥哥。没成想,十年后,整个戚家都要依附戚肃言生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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