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环送了各人出去,回来时,只间元玉婉背后垫了个软枕,正靠在床边,小口喝着福儿喂的安神汤。虽说方才是演的,可她身子不适却也不作假,面上疲惫之色难掩。看着元玉婉喝了小半碗安神汤,就见着宝儿进来了。宝儿喝了一大口茶,才笑嘻嘻道,“哎呦,那边府里可热闹呢,我瞧见元家的人也来了,柳家的人也没走,估摸还有的闹了”。
听宝儿眉飞色舞说了半天,见元玉婉神情始终淡淡的,想来是累了,几人便下去了,只留福儿在屋里伺候着。服侍着元玉婉躺下,福儿见她没什么兴致,乏闷的样子,心里猜测大抵元玉宁虽然一贯跋扈,但是好歹是做过几年姐妹的,自家姑娘心软了也不一定。元玉婉瞧出福儿在想什么,只提起力气来笑了笑,“好姐姐,想什么呢。她娘欺负我娘,我自然不会可怜她,最多是不落井下石。我只是觉得,果然人不可貌相,那戚五少爷素日里看着本分,如今也做下这等混账事来”,她冷哼一声,“果然和那戚六少爷是兄弟俩呢,一脉相承的德行”。
兴许是想到了戚明风,元玉婉胃里一阵恶心,却吐不出什么,许是一早上没吃多少东西的缘故吧。不过此刻过了劲儿,却也不饿了,她懒懒躺着,对福儿道,“我想娘了,娘许久没来看我了”。福儿就笑她,“姑娘,咱们娘家夫人才两日没来呢,姑娘就想着了,可真真越长越小了”。元玉婉也才意识到,钱氏前儿才来看过她,真是她孩子气了。元玉婉就辩驳,说前儿分明是请钱氏来为自己个拿主意。元玉婉手里东街上的铺子里,有个首饰庄,前些日子掌柜的在账面上做手脚,叫翠环抓住发落了。如今那首饰庄寻不到掌柜的,暂且关了门。元玉婉这些铺子的掌柜大多都是家里稳重靠谱的奴仆,如今要选个新的来,却总寻不到合适的,叫元玉婉有些头疼,她便问了钱氏几句这上头的事情。
钱氏因为就住在晋国公府后巷,戚肃言去了通州后,钱氏便隔三差五来府里看元玉婉。原是元玉婉过去看钱氏的,可不知怎么落到柳氏耳朵里,她训教了元玉婉一通,叫她别总回娘家,传出去不好听。自那以后,母女两个想见面了,钱氏便从后巷里过来了。她一个人动静小,惊动不了什么人,反正离得近,过来倒也是方便。
福儿见元玉婉一幅想娘的模样,抿嘴笑了笑,出去打发宝儿往钱氏那里去了。
元玉婉说着想钱氏,身上却疲惫得很,躺下不久便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一睁眼,就见钱氏坐在她床边,正帮她掖着被角。见她醒了,钱氏眼里的柔情快要滴出水来,还夹着几分的心疼。她先是朝外喊了声,叫人把吃食端上来,这才语带责备地点了一下元玉婉的额头,“你这丫头,不叫人省心的,有孕了还不好好吃饭。若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差池,我看你可怎么办”。
元玉婉揉了揉额头,尚且未反应过来,就见有丫鬟端着菜肴进来,都是清淡滋补的菜色。又见福儿和宝儿进来,后头跟着云月,几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钱氏笑道,“你叫宝儿来叫我,我过来时,瞧你大白天还睡着。又问了福儿,她说你这些日子总是这样,睡不够似的,胃口又单薄。正巧你那个丫鬟云月就在身边,便叫她把了脉,正是有了身孕了”。
云月闻言也上前道,“我没正经学过行医的,只略知道些皮毛,亲家老夫人已经叫了寻太医去呢”。钱氏拍了拍元玉婉的手,“顺便叫太医开些药,你先吃着,你胃口不好,更要仔细养着”。元玉婉还未意识回笼,只下意识点了头,面上还茫然着。
太医看过了,说孩子不足一月,晋国公夫人身体孱弱,要多休养,开了安胎的药后,又写了个食单。翠环送了厚厚的礼,叫送了太医出去,回来时屋里丫鬟都笑着贺喜。元玉婉叫都给了赏赐,皆是赏了一年的月钱。
翠环去戚府报喜,元玉婉又叫人给戚肃言写信。钱氏叫她别忙活了,只佯装生气,让她歇着。只不多一会儿,戚府的女眷便来道喜了。
因为白日里闹出柳轻的事情,众人神色都不轻松,只说了些客套话就都散了。倒是四房的程氏和戚玉言,两个人瞧着是真开心,只不过柳氏没心思待着,她们也不好坐久了,便和众人一道回去了。
柳氏回了自己院子,面上摆出的笑容便收了回去。她叹了口气,柳轻和柳夫人此刻暂时待在西厢房里,大有柳轻这事儿不解决,就不肯罢休的样子。戚玉言亲给柳氏捏着肩,“母亲何必忧愁,依照女儿看,这事好解决得很,只将元家女和柳轻娶了平起平坐,官家女做不得妾,但是可以做平妻。如今柳轻姑娘那边犯了错,自然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至于元家那一头”,戚玉言笑了笑,“元家自然不会吃亏的,但是元大人和夫人生死未卜,若是元家姑娘不肯,那咱们便拖着不叫成亲。我打听过了,元家如今有两个女儿马上就要出嫁,到那时元家散了,这元家姑娘可就没出路了,只能依附咱们家的”。
柳氏听了,只缓缓点了头,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完就要叫人进来,去请柳夫人。戚玉言却又开了口,“母亲等等,这话先别说,母亲先前来过信,说过咱们七姑娘的婚事不顺,柳家那孩子,不是养了个外面的吗。母亲不如逼一逼他们,若是不把外头那个打发了,就不松口叫柳轻姑娘进门。这女子有孕,肚子是藏不住的,我想舅舅家,断然不会看着自家的女孩儿大了肚子还待字闺中的”。
戚玉言在柳氏膝下长大,自然唤柳家为外家,柳家这一代家主算是她的舅舅,从小也是十分看顾的。可如今,听她这话,柳氏却觉出一丝心寒。她这半日连喝口水的心情都没有,满心的疼,可看戚玉言却是神色如旧,一点也不担心柳轻以后怎么办,柳家以后又怎么办。但事已至此,戚明乐也同样是她心肝肉,戚玉言这话,虽是叫她不舒服,却实在也精明。
想明白了这事,柳氏便将柳夫人叫了进来,明白说了,不管什么手段,将柳三郎那个外室赶出去,她孙女戚明乐才同意嫁过去。戚明乐嫁过去,柳轻才能入门做平妻。柳夫人想了想,面上为难,挣扎着开口道,“实在不是我搪塞姑母,三郎外头那个女子,我们不是没有赶过,可他以死相逼,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话音落下,还不等柳氏开口,戚玉言皮笑肉不笑道,她按辈分,叫柳夫人一声表嫂,只说道,“表嫂,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可男人不都那样,嘴上说着情比金坚,实际上呢。哥哥嫂子将银钱一停,往外头一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受得了穷日子的苦。别说叫他亲自砍柴种田,想办法谋生活,就是叫他吃两顿粗茶淡饭,也就老老实实回家来了。况且,表嫂莫看如今三郎情深似海的样子,等他看烦了玩腻了,就是再美再合他心意的女子,也就丢开了不是”。就跟她那个夫君一样,后院那好些个恩恩爱爱的娇妾,如今要上京,还不都是丢开了,只满心想着京城里的新鲜。
柳夫人沉默良久,也只能应下。她抹了抹眼泪,向柳氏行了礼,就把柳轻带回了柳家。
这边柳家的事情了了,柳夫人出府的消息跑得快,元玉婉还歇在床上时,就听闻了此事,想来是这事有了个结果,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就被钱氏制止了,只道多思多虑,多虑伤身。
元玉婉被钱氏催着用了饭,太医叫她少食多餐,于是晚饭前又加了一顿。元玉婉实在吃不下,被钱氏点了点额头,叫她逃过了。因才有孕,钱氏不放心,晚上便陪着女儿。屋里炭火烧得正好,钱氏笑了笑,说元玉婉这一胎也巧,她当年刚刚怀上元玉婉时,也是在年前。钱氏轻轻拍着元玉婉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你这孩子,受罪的时候还在后头,尤其是暑天里,那会儿七八个月的身子,最是怕热了”。元玉婉把脸埋进钱氏寝衣里面,隔着柔软的布料,贴上母亲平坦的小腹。她曾经在那里面生活了十个月,如今她的小腹里也有一个孩子,元玉婉说不准这心情是如何,只抱紧了钱氏。母亲身上的胰子香比安神香好使,她睡得熟,竟是一夜无梦。
兴许是要做母亲了,元玉婉醒来后,有些扭捏问钱氏,怀自己时曾经做过什么梦。钱氏想了想,笑着说,她曾经梦见月女娘娘将一个扎双丫髻的瓷娃娃塞进她怀里,果真就生了元玉婉,白皙可爱,真像个瓷娃娃了。元玉婉想着这话,午睡时倒真做了个梦,梦见的却不是月女娘娘,而是那一日灯会上,她带着月女娘娘的面具,眼前戚肃言将玉珏递给她,笑盈盈问她可愿意。
醒来时钱氏已经不在身边,屋里静悄悄的,只窗边案前坐着一个人,手里握着一卷书。听她醒了,那人过来坐在她身边,问她可要喝水。元玉婉没说渴不渴,只手指点了点那人腰间的玉珏,轻声说,“我梦见你了”。戚肃言拢住她指尖,亲了亲,笑着问她梦见什么了。元玉婉又不愿意说了,只由着性子,说想吃五般馄饨。缠磨了一阵子,翠环进来报,说是那边府里来人说,戚玉言要来探望
既然家里姑奶奶要来,元玉婉连忙推开了戚肃言,起身梳洗整齐。戚肃言望着她铜镜里精致面容,“你与她关系倒是不错”。元玉婉不明所以,只道,“小姑对我热络”。戚肃言没说什么,只道还有政务,便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