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吧，但是又好像，很有可能……”谢尘薇道：“是个大胆又谨慎的计划，田静下半辈子就靠这个计划了，自然要慎之又慎，血液的保管也要非常小心，等到DNA检验那天，还要让冯瑶把事先准备好的试管跟刚刚抽取的试管交换，这都需要胆大而心细。”

    许蕾蕾面色苍白地听着这些描述，觉得这些事情应该跟自己毫不相关，但又仿佛是就在切身发生着的，她已经混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到冯继辉坐倒在床上，也是一样的面色苍白，原来这个人竟是她哥哥吗？绵然问道：“既然如此，那让冯瑶一个人到冯家做女儿就行了，为什么要带上冯澄一起？而且冯澄跟冯瑶不是龙凤胎，这样冒充，风险不是更大吗？”

    “那必然是冯瑶不同意，孤儿院的院长跟我说过，漂亮健康的孩子是很快就会被收养的，但为什么冯瑶一直没有被收养？肯定是因为冯澄的关系。冯澄的情况，很难有家庭愿意收养，冯瑶为了照顾他，所以一直留在孤儿院，但他们也遇到一个问题，就是孤儿院只能收留他们到十八岁，之后他们就必须离开孤儿院，而当时的冯瑶，已经十七岁了。”

    谢尘薇说完，看了看冯继辉，继续说道：“当时的冯瑶遇上田静，被田静告知了这样的计划，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能等警方去问她了。”冯继辉应激般道：“你已经告诉警察了？”谢尘薇露出抱歉的神情：“对不起，继辉哥。”冯继辉张了张嘴，颓然地摇摇头，没说话。谢尘薇隔了几秒才说：“其实是C牌的销售Judy，她告诉我，继辉哥你在她那儿订了一只表，一开始催得很紧，说要送给一个四月三十日生日的人，结果现在五月了也没去拿，我猜想，你原本是要送给冯瑶的，但是出了继美姐的事，你心里生气，所以不想去拿表了吧？”

    冯继辉没回话，绵然问道：“为什么冯瑶的生日会是四月三十日？”“因为田静提供的他们两姐弟的出生证明上写着四月三十日，所以他们只能生在四月三十日。”“那她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冯继辉居然插话道：“她没告诉我，她说她要完全抛弃那个身份，她讨厌那里所有的一切。”

    谢尘薇点点头：“不知道她在哪家孤儿院长大的，也只能去问她自己了。”李婶感叹道：“这个田静也真是本事大，哪里找来这样两个孩子的，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只能说，皇天不负苦心人，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总能爆发出惊人的能力。”绵然却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等一下，可是你刚才说，杀死冯天青跟杀死冯继美的，是同一个人？！所以，冯瑶还杀了冯天青？？”

    谢尘薇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是的，绵然，确实如此，就在你逃离婚礼之后。”李婶今天已经受了太多惊吓：“这这，怎么可能呢，老爷不是心脏病发吗？？”谢尘薇道：“记得我跟您聊过这件事，李婶，您还提到了一个细节，冯叔叔的烟丝少了一盒，其实当时我就隐隐约约在想，尼古丁中毒，跟心脏病发的症状很像，也是短时间内就会胸痛、呼吸困难，也会呕吐甚至失禁，如果交给专业人士验尸的话，肯定能查出来，但是继辉哥，主张不要尸检，因此我也一度怀疑继辉哥。”

    冯继辉仿佛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看着前方，李婶急忙道：“不会不会，那天继辉一直在忙着送宾客，还有收拾婚礼的烂摊子，他没去过老爷的房间，我确定。”谢尘薇点点头：“高纯度的尼古丁，无色无味，只要喝下，杀人只需要几分钟，冯叔叔早上十点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全身僵硬，死亡超过十小时，继辉哥如果不是事先投毒，当晚确实没有机会到冯叔叔的房间去。”

    绵然感到窒息：“所以……还是冯瑶？”谢尘薇再次叹气：“我记得继辉哥提过，冯瑶是化学系毕业的吧？”“那么，是她制作了毒药？”“只有这一个解释，不见了的烟丝，冯叔叔中毒的症状，冯瑶当时十九岁，化学系大一，既有作案机会，又有作案工具，但我有些不解的是，要提取烟丝中的尼古丁，肯定需要在实验室中操作一段时间，所以她杀害冯叔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为什么选在婚礼这天，可以嫁祸给绵然吗？”

    这个问题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没人回答，绵然、许蕾蕾和李婶三个人都陷入各自的震撼中，终于，冯继辉说道：“她说她做了毒药，只是为了防身，并没有打算杀死谁，虽然她恨继美，也恨、也恨我爸。”谢尘薇问道：“她有没有跟你说，她为什么这么恨冯叔叔？因为冯叔叔把他们姐弟接到家里，却从没善待过他们吗，而且放任继美欺负他们？”冯继辉的表情很悲伤：“继美有时候，确实很过分，发脾气的时候就会拿他们出气，我又……时常不在家……”

    李婶这时也露出一丝羞愧的表情，她也是放任继美欺负冯瑶和冯澄的人，谢尘薇却盯着冯继辉，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继辉哥，你不是因为时常不在家，所以不阻止继美，而是，你不敢，在这个家里，虐待冯瑶和冯澄是应该的，继美这样做，冯叔叔支持这样做，你的爷爷和奶奶也是默许这样做的，你没法反抗所有人，你觉得很愧疚，所以才暗中帮助了冯瑶这么多，她杀了你父亲，又杀了你的亲妹妹，你都为她遮掩，甚至……”她看了一眼许蕾蕾，“为了她，还想要杀死另一个妹妹。”

    许蕾蕾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说道：“什么？？”冯继辉则满脸的灰败，神游天外一般地自言自语：“……你说得对，是我欠她的。”绵然说道：“我不明白，冯天青为什么要这样，他接冯瑶和冯澄回家，又让冯继美欺负他们？”谢尘薇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绵然，你真的不明白？冯叔叔没跟你说？”绵然茫然地摇了摇头，谢尘薇嗤笑了一声：“他接冯瑶和冯澄回家，当然是，为了你。”“为我？？”绵然惊呼了一声。

    谢尘薇道：“是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你，戴锦奶奶、继辉哥甚至李婶，应该都看出来了，他当时很为你着迷，但是他的父母还有孩子、尤其是继美，肯定会非常反对、闹得天翻地覆，所以他只能把你藏起来。而正在他头疼该怎么办的时候，田静找上门来要钱，他就想到了，把这两个他父母和继美更讨厌的人接回家，就能转移视线，他父母也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每天盯着他了。这就类似帝王权术吧，下属们斗来斗去，领导的位置才坐得牢固。”

    绵然听了这话，并没有觉得开心，而是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厌恶，像被一条湿冷的蛇缠上了一样，她抖了一下，喃喃地说道：“何必如此。”“而田静听说冯叔叔要孩子，于是只能去孤儿院找，之后跟许蕾蕾的父母吵架，什么都没捞着，无奈之下开始物色能够冒充自己孩子的人，就是这么巧，让她找到了冯瑶和冯澄。冯瑶年纪跟许蕾蕾一样，样貌也好，人也机灵，非常合适，就是这个弟弟有些拖后腿，但刚好，田静生的是个龙凤胎，冯澄年纪虽然小了一岁，但勉强也能蒙混，他们就这样被送进了冯家，成了继美的沙包。

    “所以绵然，你能想象当时的情况吗，当你从婚礼上逃跑，冯叔叔在如此暴怒之下看到冯瑶，他会是什么反应，冯瑶和冯澄原本是他为了娶你而做的布局，如今你逃跑了，这两个孩子仿佛就在提醒着他的愚蠢、白费心机和自作多情，他会怎么对冯瑶和冯澄？”绵然感到了害怕，这害怕没比她当初从婚礼上逃跑时少，她低低地说道：“会……打他们一顿吗？”

    谢尘薇向冯继辉问道：“继辉哥，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否则冯瑶不会拿出她做好的毒药。”冯继辉好像被她从梦中惊醒，他现在已经平静多了，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努力理解了一下谢尘薇的问题，随即说道：“老头确实打了她，而且他要她和冯澄马上就离开冯家，一秒钟都不许再待在这里，而且一分钱也不会给他们。”谢尘薇点点头：“跟我想的差不多，冯瑶带着残疾的弟弟，没有任何预兆地，就马上要，流落街头。”

    李婶却还是说道：“就算如此，冯瑶凭什么恨老爷，她本来就不是老爷的孩子，是冒充的，老爷赶她出门，也不给她钱，不是应该的吗？”谢尘薇答道：“李婶，你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有时候人的心理，却不能够这样讲道理。冯瑶是孤儿院的孩子，她来到冯家，其实就是默认已经被冯家收养，所以你可以想象她的心境，她其实也是渴望拥有一个家，她或许也是非常希望把冯叔叔当做父亲的，因为毕竟冯叔叔并不知道她是冒充的，但是这种希望跟现实的落差实在太大，而且我相信当时冯叔叔对待她的方式也是极尽粗暴，再加上来到冯家两年来受的种种虐待，她爆发出极大的恨意，也是情有可原。”

    冯继辉没说什么，看向谢尘薇的眼神里却包含着一丝感激，谢尘薇继续说道：“所以冯瑶当晚就给冯叔叔下毒了，可能是投在他常喝的水杯里，或者是任何饮品里，反正还在江月楼里，冯瑶又熟悉冯叔叔的生活习惯，总有机会的，她并没有像冯叔叔说的那样马上离开冯家，而是等待着他的死亡。”李婶害怕地说道：“胆子真大，天生坏坯。”

    谢尘薇顿了一下，没有附和李婶的这句评价。许蕾蕾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尘薇姐，你你刚才说什么，冯、冯先生要杀我？”她已经不知道该叫冯继辉什么了，于是还是维持原来的称呼，谢尘薇道：“哦，是的，还有这件事，没错，在片场，想要杀你的，确实是继辉哥。”冯继辉原本恢复平静的脸色又开始红一阵白一阵，许蕾蕾不知所措地看着冯继辉：“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那他为什么要帮我挡住那一刀？”

    谢尘薇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片场这个案件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个什么样的凶手，杀人的方法如此随意，如此地，怎么说，依靠运气？首先，把那个经验丰富的临时演员徐海调去隔壁剧组，让选角导演无奈之下招一个毫无经验的群众演员，这是第一个运气，因为群众演员也并不全是傻瓜，很有可能就发现道具刀有问题；其次，在片场更换道具刀，人来人往，真刀就那样大喇喇地放在那里，有任何熟悉道具的工作人员接近或者拿起来看一下，都会发现道具刀被调换了，这是第二个运气；这一切都传递给我一个信息，凶手这个人，可能对于杀害要杀之人，自己内心并不坚定，存着一种看运气看天意的心情。”

    绵然道：“也就是说，凶手非常犹豫，想着要杀又想着或许可以不杀？”谢尘薇苦笑了一声：“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吧，我想继辉哥，在继美死后，他肯定非常生冯瑶的气，但又舍不得告发她，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境地，甚至也曾流露出对她的反感，但终究还是不忍心。然后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便又想到，许蕾蕾的存在，毕竟对冯瑶是一种威胁，如果许蕾蕾发现了她自己的身世，戳破了冯瑶假冒的身份，那么一切命案也都会被联系起来，冯瑶恐怕是脱不了罪的。”

    许蕾蕾白着脸问：“所以他就要杀了我？”谢尘薇看了看她道：“我想你一直也很奇怪，为什么继辉哥对你这么好吧，你在娱乐圈几年了，发展得并不好，空乘中专毕业的，没有专业背景也没有人脉，他却给你资源、给你安排工作、给你找经纪公司，但对你又毫无所图，难道是做慈善的？”许蕾蕾被说得无地自容：“我、我以为他要追我来着……”

    谢尘薇笑了笑：“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现在我想，这应该有两个目的，第一当然是补偿你，冯瑶冒了你的身份，冯瑶可能没有愧疚，但继辉哥心里觉得亏欠了你，所以在事业上帮助你；第二，或许也有要掌握你的动向的目的，你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他们终究不能安心。”许蕾蕾后怕地道：“那那，那个刀又是……”

    谢尘薇点头道：“冯叔叔的案件已经过去多年，尸体也早已火化，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但是又出了继美的事情，让继辉哥陷入非常矛盾的境地，最终他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要对你下手了。”绵然、许蕾蕾和李婶三个人都坐直了身体，听得聚精会神，谢尘薇向冯继辉说道：“你来说吗？还是我来说？”

    冯继辉摇了摇头，谢尘薇道：“好吧，我来说，事情的前几天，继辉哥给隔壁剧组的导演推荐了我们剧组的临时演员徐海，导演对徐海很满意，后来就跟徐海签了几场戏的合同；继辉哥事先看过剧本，也见过道具刀的模样，他找了一把相似的真刀，带到了片场，他一到片场，工作人员自然都围着他，寒暄、打招呼，聊了一会儿，片场的工作自然不能耽搁太久，大家就散走忙工作，继辉哥趁着道具刀旁边没人，调换了真刀，擦掉指纹，把道具刀扔到了垃圾桶里。

    “接下来就只要等着就好了，这时候我来了，表示很担忧那个早上才找来的群众演员刘浩强，还一直盯着刘浩强，继辉哥很忐忑，于是决定跟我待在一起。那个时刻越来越接近，继辉哥的内心也越来越动摇，于是他说：’那把刀好像有问题，有刀锋，也好像不会缩进去的样子’，他其实是在提醒我，希望我可以去查看那把刀，但我心里只想着刘浩强能不能演好这场戏，完全忽略了他说的话。

    “最后，那一时刻来到了，刘浩强拿着真刀向许蕾蕾冲去，继辉哥也终于决定，他不能就这么杀了自己的妹妹，于是他冲过去，把刀挡了下来。”半晌，李婶才说道：“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刺到要害怎么办？”谢尘薇沉了脸，半晌才向冯继辉低声问道：“继辉哥，这一系列事情是不是让你心理压力过大，存了万一死了就一了百了的心思？”许蕾蕾眼眶蓄满眼泪：“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谢尘薇望向天花板：“继辉哥，你跟冯瑶的感情，恐怕不是我们一般人能体会得到的，在那样的家庭里，她还害了你一个又一个亲人，你却还是站在她那一边。”冯继辉的身体宛如雕塑，他缓缓地说道：“她是个魔女，但也拯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