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玫瑰杀系列案件”开始的第三天，警方到达案件现场开始侦破的第一天。
——“玫瑰杀系列案件”是侦破到一半时警方所定下的名字，而作案人则被代称为“黑玫瑰”。
一案现场位于一个非常大的小区，十七栋的高层住宅与三十八栋多层住宅混合，作为半新不旧的小区，绿化倒是非常成气候了，阳台看出去有成片的绿植，也算“亭亭如盖”。静谧的午后小区没什么人，阳光淡漠，微风徐徐。
本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下午。
但诡异的现场，浴缸里密实玫瑰花瓣下的女尸——则让这个普通的下午变得非常不普通了。
时间在那一刻起，也开始像上了发条。
嘀嗒，嘀嗒，嘀嗒……
复盘的时候，可以更清晰看到：这是作案人窥看、谋划和试图操纵的时间，以倒计时的方式推进着。
也是他们警方破案的时间，追逐的时间——日日夜夜几乎不会停歇的梳理，判断，侧写，论证，推理，以及无数次在迷雾中对于破案方向的选择和定夺。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钟队有一段时间仍旧会无数次想起这个下午，尤其是她对着电脑书写《“玫瑰杀系列案件”结案报告》的时候。
“我是恶魔，且只为你所独有” ——这既是黑玫瑰的花语，也是音乐剧《玫瑰定律》中一首重要六人唱的歌词。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和音乐剧《玫瑰定律》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与主角七色的主演——魏溪南，纠缠不清。
这是不是她破过最难的案件？应该是吧，甚至不仅仅是最难，因为这起系列案件，也是她职业生涯所经历的案件本身跨时最长，且风险最大的一个顶级挑战。
这个难度，在那个下午她就真真切切地在案件现场感受到了。
因为她的左腿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疼了起来——受过伤，早就痊愈，但遇到重大或棘手案件时，一定会痛，以至于“某人”一本正经地建议她去做心理咨询，因为说这是典型的心因性疼痛。
虽然同事们的现场取证和调查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钟队则在案件现场“独自”又呆了好一会，全力以赴地凝神感知着。
从学生时代起，钟队的直觉就一直被身边人称道，硕士期间，她曾入选犯罪心理侧写师专项培训选拔，这是全国范围的选拔，仅有36人，入选除了因为她扎实的专业背景，也与她良好的直觉有关。但因为某种原因，她并没有走上犯罪侧写的工作岗位，而是定位在了现在的职业方向——刑侦。
刑侦讲究证据和法律推理，但直觉也非常重要，比如在这个现场，在这个看似离异女性独居的环境中，在她死之前，是否有其他隐秘的身影，自杀还是他杀？
——钟队半闭着眼睛，最大程度地调动着她的直觉，而这直觉里包含着她自己所特有的感性，经验，以及所需的必要的专业和知识背景，抽丝剥茧，开始尝试逐步还原与重建案发时的现场：
是有另外的人吧？影影绰绰，影影绰绰 ——这是钟菡第一次“看到”的作案人，更确切地说感知到的：一个身影、面貌、性别和年龄都模糊的影子，但很明显，其留下的痕迹和气息以及节奏，与原屋主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所以应该不是自杀？——诡异的现场，仪式化，一方面是密密麻麻玫瑰花瓣的奇特美感，另一方面这美感又呈现出与尸体相伴的割裂与残酷；特殊的死亡气味；有序并整洁，略带强迫症特征；节奏——高智商？是的，高智商的节奏，这点应该是没错的，设计和实施精巧，有条不紊；奇特的华丽的调性（为什么会是“华丽”？）；挑衅，非常直击的挑衅……
有人在看她？！或者说在看他们？！钟队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强烈的直觉，在这个案件现场整体感受中，尤其是感觉到挑衅的时候，被“看”的直觉异常强烈。
瞬间心跳加快了一些，钟队再次转向阳台，眯着眼睛巡看着，视线所及，都是高楼，也许那窥视或观察他们的眼睛就在附近的楼里？
她皱皱眉头，凝神想了一下，折返回房间，和其中的一个同事，商量了几句。他们选择以进门口的位置作为“视线落点”，对应相关可能的位置做了排查，果然，不大一会，就在斜对着门口的饭厅餐桌下发现了一个很隐秘的针孔摄像头！
钟队算是提前发现了这个针孔摄像头，不过即使不是她，按照正常的搜检流程，这个针孔摄像头在这个下午，在通常情况下，也是一定会被警方搜检到的。
安放的位置很巧妙，不容易被发现，且这个针孔摄像头略偏但基本正对着进门口，进出的人等在这个针孔摄像头下“一览无遗”。
在没有确定这个针孔摄像头是不是死者或死者前夫安装前，是不是已经有一种可能性，即在警方对作案人还几乎一无所知的时候，作案人却已经先看到了他们，比如看到钟队？
钟队嘴角歪了歪，唇边浮现出一个桀骜的淡笑——赤裸裸的挑衅，如果是凶杀案，这算是作案人和警方的第一次正式过招吗？
是自杀还是他杀，自然要等现场搜检完成后，各科室根据证据综合研判，尤其是法医这里的结果。但钟队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虽然是直觉的判断。
是的，在这个已经变得不普通的下午，作案人“黑玫瑰”，就已经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进入她的视野。而案件现场奇特地呈现出的“华丽”调性，是和《玫瑰定律》音乐剧遥遥呼应的吧，这是钟队在案件发生蛮久之后才搞明白的。
“手心摊开，捧住了玫瑰灰烬；双掌合十，无言着岁月悲悯。”——音乐剧里同样令钟队印象深刻的几句歌词。
华丽的调性——是不是星光下有三扇缠绕着玫瑰花的石门？依次按照左、中、右的顺序，渐次呈现在一个画面，有一个声音如画外音般说出下面的话：
“明天是个好天气
可以好好睡个懒觉
可以洗衣服
也可以晒被子……”
这画外音每说出一个字，便如一朵朵不同颜色的玫瑰花渐次绽放，下一秒又如血墨洇入水中渐隐进画面——就像一部三流或五流悬疑电影必须有的片头，又似乎像《玫瑰定律》音乐剧在现实中的另一个结局？
三门——钟队和“黑玫瑰”对峙时的三门选择，是她推到“黑玫瑰”面前的选择，对于这场心理格斗，她内疚吗？应该没有，因为钟队在那个时刻别无选择，只能击倒对方，即使这个过程残酷而决绝，是尽最大努力试图操纵对方和局势？还是说她跋山涉水，通过艰难的过程，在尽可能看见理解了“黑玫瑰”后的必然结局？
——这些声音和画面是钟菡对“玫瑰杀系列案件”的复杂感受，她脑子里关于这起系列凶案的意象，属于她自己对案件描述的叙事文本——华丽如音乐剧般的调性，和音乐剧《玫瑰定律》如缠绕般的双生关系，以及迷宫般关于七色和玫瑰——这两个角色在过去与现在，剧中与现实的多重文本；还有关于选择的主题，关于时间的竞争，精致的布局与艰难的解密，高压力的对峙。
错位但真实，悲伤且惨烈。
虽然官方的《结案报告》不是这样写的。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那是“黑玫瑰”说的话，很重要的话。这段话倒是简单写进《结案报告》了。
至于三门选择，也许不会写进报告里了，某种程度上，三门选择是她与作案人“黑玫瑰”的一场艰难对峙后瞬息的共谋？
而传说中命运的齿轮，在警方和作案人遭遇的这个下午，在现实层面，真正开始转动了，一个快速推进，没有喘息，无法喘息，加速直达终点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