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殊怔然,水雾迷漫的眼眸晃动了瞬,“我……惹你生气?”他似乎不解更多,没能觉察到此刻处境的危险。
脑子逐渐清醒,开始缓慢转动。明若寒生气了,可宁泽殊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他生气。
实际上他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很多次跟现下场景近似的情况下,他都没有辩驳的权利,沦为弱势的一方,被明若寒牵着鼻子走,小心观察着他的眼色。
可为什么呢?自己何必活成这个样子,明知他根本就不会改观,再看他脸色行事,岂不是很好笑。
在酒意的驱使下,宁泽殊恍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猛地一挣,“你生气与否,和我有何关系?”
然而面对明若寒的恐惧深深刻在身体里,无法立刻消除,他控制不住地发抖,却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宁泽殊。”明若寒收紧了指骨,牢牢锁着他,将他好容易撤离开的身体又给拉了回去,就像是逼迫般,捏住他的下颌,视线交汇。
“你怎会这样跟我说话?”似是疑问,眸光中生出不解,他实在无法理解宁泽殊突然变化的缘由,在很早之前,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自己。
“不可以吗?”宁泽殊在他的禁锢中仰脸对视,明明害怕却固执得不肯挪开目光,“我不可以这样说话吗?还是你觉得我就该……怕你。”
这一刻,明若寒无力开口,竟产生了无上的挫败感,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无能为力。
他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他觉得宁泽殊不会对他有丝毫拒绝,他就该总是用那双繁星点缀的眸望向自己。被冷言对待时,露出落寞的模样,却又很快打起精神,继续向自己靠近。
明若寒陡然意识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可怕事实,他习惯了,对宁泽殊总围着自己打转的这件事,他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在他做出相背的行为时,产生了烦躁。
这就是每次看到他和裴寂混在一处时,心底燥乱的来源,可他似乎明白的有些太晚了,时机也不对。
眼下,靠近自己只会危险重重,实在不是个好机会。他该放手的,可握着人的指尖仿佛生出了留恋,不肯放松分毫。
僵持中,一团类似于火的可怕东西在疯狂肆虐,冲动着情绪,不甘越发强烈。他盯着眼前那对雾亮的眸子,一瞬间尖锐地达到了顶峰,突然就张开了口,“你不是问过我一件事,我当时没有回答你。”
宁泽殊蹙了眉头,糊涂的脑袋没能让他在第一时间想起来。明若寒对他的拒绝实在太多了,浮现出来的都是不好的瞬间。
他晃了晃脑袋,眉心揪着,很是不悦,亦不想应和他的话,“不想知道了,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了。”
明若寒对此很是出乎意料,不过仅仅一瞬,就变回了从前冷硬的模样,“这不是你说不想知道就可以不听的。”
“为什么不行?”宁泽殊眼眶热热的,吐露的语气中充斥着委屈和不满,声线不停发颤,“总是你说什么才是什么,我就不行吗?我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吗?明若寒,你也太霸道了!”
近乎哭着控诉的话语在不大的马车中回响,宁泽殊紧咬下唇,委屈得全身发抖。微弱的力气挣不脱明若寒的桎梏,他更加怨怼自己这般弱小的模样,全全转化成了对明若寒的怨气。
在激荡的情绪下,他终于想起自己未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抬起后不断打向面前的人,仿佛怨极了他一般,“我不想,我不想听!你听到没有?我根本……根本不想听,你说的……不管是什么,什么都……”
泪水哽咽喉咙,闷堵得发涩,像塞了浸过酸水的棉花般,又痛又蜇人。雨线般连绵的水珠从宁泽殊的眼角颗颗淌出,打湿了墨睫,滴滑过唇下的乌痣,哭得令人心碎。
似是有千万根针在刺着心脏,血液从伤口处喷涌,痛得全身发麻发冷,明若寒默默承接着他的捶打,缓而轻地抬起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别哭了,宁泽殊。”
叹息似的话语徐徐钻进宁泽殊的耳朵里,温柔得好似一阵和煦的夏风吹来。面上陡然暖了一瞬,仿佛羽毛拂过。
明若寒的唇一触即离,唇瓣传来泪水淡淡的咸腥味道。
宁泽殊精神一震,心脏悬到了空中,瞪着盛满水的眸子看他,满眼的震惊。明若寒抿动唇瓣,品尝了下沾在唇上的泪水,“很苦。”
“你……”
“都是真的。”明若寒打断他的话,自说自话道,“你问的,都是真的。”
宁泽殊反应了下就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连打人都忘了,怔怔地望着他。
马车缓缓行驶,杂音入耳,却不抵他这一句话来得彻耳。
“只是现在不行,”明若寒轻声说着,车厢不时摇晃,两人的鼻尖就快要撞上,擦着微微喘的气息,“时机太不对了,京都还需要我。等办完事,我会回来找你。”
找我?
原谅这酒劲实在太大了,宁泽殊开始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如此离谱的话从明若寒的口中说出来。
他会用这么温柔爱怜的目光看着自己,会卑微温情地告知自己?
不,不会的。
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一定是酒意上了头,蒙蔽了大脑,这些都是臆想罢了。
“不……”宁泽殊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不真切的东西都晃出去,“不是真的……”
他呢喃的语声过于低,明若寒并未听清他的话,只以为他是被惊到了,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便轻着嗓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接着补上了句别的。
“你可愿等着我?”
“不……”宁泽殊听清楚了,逐字逐句,包括他格外低沉温煦的嗓音,涌上心头的情绪竟然是无措,他就着手推了明若寒一把,“不要!”
明若寒候着他的回应,没有任何的防备,于是结结实实给推了个踉跄,后背撞在箱壁上,“咚”地一声。
然而他并未因此动怒,反倒是惊讶于宁泽殊的话和反应,眉宇间显现出罕见的诧异,“你……不愿?”
宁泽殊脑袋乱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明若寒,同样不懂明若寒今晚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
双手捂住耳朵,猛地摇了摇,“疼,头疼……”
太阳穴的刺痛感没有减弱,异常放大的情绪刺激了酒意,就像尖锐的石块在猛烈戳刺着,宁泽殊难堪忍受地弯下腰,慢慢地像是倒在地上般。
“过来。”话音响起的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宁泽殊,轻轻一拉,他便掉进了个温暖的怀抱中。
捂着脑袋的手被拉下,取而代之的是另只温度明显不同于自己指尖的手,在太阳穴处轻重有度地按压,一下又一下。
很快舒缓了头疼,鼻尖的香气更莫名的醉人,眼皮坠了铅般一点点盖下。
宁泽殊因绷紧而显得僵硬的身躯彻底缓和了,软倒在他的怀抱中,像是温顺的猫儿般依靠着他。
许久没有传来话语,宁泽殊被深切的困意所笼罩,渐渐就走到了睡梦的边缘。意识朦胧时,忽然听到耳畔飘进来道春水般模糊的话音,“要等着我,不要再跟裴寂在一处了。宁泽殊,等着我。”
“等着我”三个字在脑海中回荡,一遍遍地,到宁泽殊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睡。
次日宁泽殊骤然惊醒,睁开眼的瞬间,过于明亮的天光晃花了双眼,闭着眼适应了会。也是在这期间,忽地想起了昨夜的种种。
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半响,才从明若寒对自己的心意中回过神,之后想到什么,宁泽殊忙叫来秋石。
“主子?”
“明若寒呢?!”宁泽殊一脸迫切。
被这样看着的秋石没有丝毫犹豫,回答道:“已经离开了。”
宁泽殊又是一震,这么快,昨夜趁着自己醉酒突然表明心意就算了,还在自己没醒的时候就离开了。
这算什么?
逃跑吗?
宁泽殊又想笑又觉得笑不出来,情绪很是复杂,跌宕起伏的。
“他们几时走的?”他站起身,边找来衣服,边问着。
秋石见状上前帮忙穿衣,“清早天刚亮就走了。”
宁泽殊手上动作微顿,“还真是快啊。”
秋石没听见他这自言自语似的话,嘀咕着,“这明大人也是够奇怪的,昨夜非要去接主子不说。送主子回来后,还在屋子外头站了好半晌。虽说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但夜里那么凉,也不能就这么站一宿。”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晚上?”
“是,直到天明才跟他的仆人一起走了。”秋石如是说。
宁泽殊抓了抓本就蓬乱的头发,心绪乱糟糟的,不免烦乱起来,唤着,“秋石,给我备辆马车,再准备上些路上用的东西。”
“主子这是要去哪儿?”有了上次的事,秋石一听到马车就有些害怕,担心又碰到上次枫林遍地尸首的事。
却见宁泽殊眼神坚定,声重道:“我要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