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霾一迈脚就被人拉住,保持着将进未进的姿势。
“你回去干嘛呀?”
“外面太热了,今天不去玩。”
拉上的黄白相间的广袖又滑落下来,更闷了。
宁钰还是不肯死心:“请你喝冰饮。”
“不要,我要回家看话本子。”
“一杯葡萄冰饮,我爹专门从西域带回来的。”
宋霾嘴馋的咽了下口水,还是嘴硬:“没门。”
宁钰作忍痛状:“两杯!”
宋霾一脚点地,就那么转了过来,带着爽朗的笑,像是初春花苞瞬间绽放。
“有大大滴门啊!”
宁钰也乐了:“走走走!”
一汪墨蓝的池渊,在阳光照耀下波荡。
鹅黄色的发带轻轻的摇动。
画面很浪漫,但作为当事人的宋霾顶着大太阳,宁钰越跑越快。
这什么鬼天气?!热死了热死了!
宋霾脑门沁出豆大的汗珠。
宁钰在杂货店停下,宋霾终于喘了口气,躲到阴凉处,跟路边的狗一起坐在阶梯上吐舌头哈气。
还觉得热,把袖子用点工具又全部捞了上去,固定的死死的,觉得没人注意,悄悄的躲在店主外面的摊位上把锦靴也脱了。
终于是舒坦些了。
她看看旁边的狗一本正经:“老兄,你放心,我的脚不臭。”
狗转了个头。
宋霾:……这狗算有灵性还是没灵性?
宋霾又很自然的拿起摊位上的蒲扇,翘起二郎腿,跟村口大爷似的摇扇。
她上半身往店里够,听到宁钰和店主的对话。
店主很卖力的介绍,估计是看宁钰穿的很富贵。
“公子请看,这是去年的爆款……”
“这是今年的新款……”
“这是今年预计会爆的款……”
宁钰本来想认真的选一选,可是被这么一介绍,完全不知道怎么选。
他大手一挥,老板以为要走上暴富之路。
“给我来个最朴素的!”
宋霾忍俊不禁,老板翻了个白眼。
没钱穿什么大款?!
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一杆鱼竿,颇为嫌弃的拍拍灰,直接递给宁钰。
非常原生态的木杆子。
宁钰接过鱼竿,还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谢,还没付钱呢!十贯!”
老板态度非常不好,宋霾被突然靠近的宁钰吓了一跳。
“你干啥靠这么近?”
宁钰眼神往老板那边瞟,示意:结账。
“你没有自己的钱包吗?”
少年摇头,把腰间荷包取下,晃了两下,轻的像是天边的云彩。
宋霾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关键是他还一副无辜的表情。
虽然他被扣钱是挺无辜的,但这个表情贱贱的。
宁钰眉眼弯弯看她,带着讨好的笑,低着头,近得发尾垂下,拂过她的面颊。
宋霾不自在的挠了挠脸,像是被鬼魅引诱一样取下荷包乖乖付了钱。
店主接过钱跟上了发条的娃娃一样连连作揖奉承:“女娘跟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啊!”
这阔绰姑娘竟还给了小费,不说点好话还真过不去。
宁钰隔拉起她的手,欢快地朝着城门外去。
那人手心的凉意传到她的全身。
穿过川流不息的嘈杂人群,天空艳阳高照。
踏过散漫的石子路,影子被拉的很长。
宁钰拨开面前的一片及人高的芦苇丛,潺潺声清晰,露出波光粼粼的河。
他将手伸进乾坤袋里摸出一块金丝红线软地毯,铺在被压弯的草丛里。
宋霾看着他随性的盘腿而坐将鱼竿一抛,稳稳落尽水里,看起来很专业。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宁钰还转过头来笑着问她:“你不坐吗?”
宋霾目瞪口呆:“鱼饵呢宁狗?你姜太公啊??”
尴尬的空气凝固,天边仿佛有乌鸦飞过叫了几声。
宁钰恍然大悟:“哦!鱼饵!我都忘了!”
“那我们去哪里找鱼饵啊?”
宋霾不可置信:“你问我?你自己提出来的建议花了我的钱还问我?啊?你看我像不像鱼饵?”
宁钰摸了摸发尾,心虚的笑了笑,尝试回避这些棘手的问题。
“没关系嘛,时间还早,还来得及钓一条鱼。”
“一下午,咋俩就在这钓一条鱼?这算哪门子赚钱?你干脆把钱退我算了。”
宋霾嘴上咕哝着退钱,身体却诚实的盘腿坐到了地毯上,宁钰的旁边。
她还从来没钓过鱼呢,就当体验体验。
芦苇草丛轻轻摇晃,香蒲尘絮飞舞。
两人坐在一处,看着面前流动的浮光,闲聊起来。
宁钰又问:“宋霾,真的不去啊?”
宋霾一手握拳作势要锤他,后者乖乖闭了嘴。
安静了一会儿,宋霾看着哼着小曲垂钓的宁钰,忽觉有几分不舍,最后很轻的一声叹息吹散在风中。
宋霾唤他:“宁钰。”
宁钰转头:“怎么了?”
“现在听我说,你去星机阁的时候不要走官道,另外,要格外小心叫若衣的人,特别是女人。”
宁钰的主线剧情都是跟着女主白若的线推进的,离她远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宁钰嘟囔着:“什么嘛,自己不跟我一起,还要让我小心女人,那不然就跟我一起好咯。”
宋霾“切”了一声。
“别不识好歹,偷偷告诉你,这是关乎你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嗔哥都要去诶,你还是不打算去吗?”
“这就不是嗔不嗔的事,我就是不想去。”
谁会拒绝在京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生活?再说了,自己这箭术自保也应该不成问题,干吗还要出去风吹雨淋,自讨苦吃。
天边飘来云把炽热的太阳遮住,芦苇丛和微风相应和。宋霾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脑子逐渐放空,眼皮子也耷拉下去。
宋霾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宁钰不动声色的移到她旁边挡了些光,让宋霾在阴凉处小憩。
风无痕有声,一派岁月静好。
“钓到了!!钓到了!”
宋霾如愿睡了个好觉,但是收尾不太好,是被宁钰的死动静吵醒的。
她伸着懒腰揉眼睛,少见的没有发起床气。
宁钰激动的又蹦又跳,最后难抑制的扶着宋霾的肩膀直晃。
“我终于钓到鱼了!!”
宋霾瞅着面前上窜下跳的猴。
她笑了笑,宁钰把竹筐里的鱼带给她看。
宋霾的笑僵硬在脸上,最后变得很勉强,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无助的望着天,却发现天边已经有些淡红色。
她是不是把中午都睡过去了?
宋霾又看看激动的宁钰,有些哭笑不得,时间过去这么久,只钓了一条鱼,个头还没她手大。
虽然很伤人,但还是忍不住道:“你钓的恐怕是鱼苗吧?”
宁钰疑惑,摸摸发尾:“鱼苗是什么?要种在田里吗?”
宋霾:……
宋霾选择起身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
“走,干饭去。”
宁钰在后面收拾摊子却“诶”了一声。
“宋霾,你说要不然我们去把鱼卖了吧?这样就有钱吃饭了,有钱的话这顿饭就算我请你的,如果要是钱够多我还能还……”
话还没说完,宋霾就打断了。
“宁狗,就你这未成年的鱼,要是能卖出去才有鬼呢。”
宁钰反驳:“你又没买过,你怎么知道?我就觉得,它一定能卖出去!”
竹筐里的鱼很应景的跳了几下,似乎是垂死挣扎,甚至还有一只跃出牢笼,在石子路上练习空翻。
宁钰点头夸赞道:“你看,多有活力啊!”
宋霾无语又无奈,像哄小孩一样。
“好好好,去去去。”
宁钰理解的摆摊:小马扎,人,货就完事了。
宋霾看着一身富贵的宁钰如此简洁的就座,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你钓鱼不拿鱼饵我都可以理解为姜太公钓鱼,但是你卖货你不用找钱吗?”
宁钰愣住了,恍然大悟般的伸手:“借我点钱。”
宋霾一下子护住自己的钱包:“你休想!”
钓鱼的钱都还是她出的呢!
宁钰开始彩虹屁输出:“宋霾你懂得那么多,又有钱还会做生意,长的也那么漂亮……”
宋霾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看着他那张脸也实在不忍心。
“只能把碎银子给你!”
宁钰接过后开心的刨着那些银花花,毫不怀疑,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这时候肯定能摇出残影儿。
宋霾从隔壁摊借了个小马扎过来坐在那一筐鱼前。
看着流水的人群和铁打的商贩,越看越不对劲。
“宁狗,人家王婆卖瓜都要自卖自夸,怎么你连声都不吭?”
宁钰颇为识时务的扯开嗓子喊:“小鱼儿小鱼儿!!可炸可煮可生吃!!”
有些路人侧目,本是看鱼,眼睛却被这对金童玉女吸住了。
红衣少年郎金线袖口,一双凤眼纯真透彻,整个人气质不俗。
身边的少女如同做错了事般把头往下低,露出嵌着绸带的一团鸦丝。
两个人坐在一起,把身后风尘四散的杂乱称的格格不入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宋霾更加尴尬,只能沉默的看着锦靴的金线在霞光下闪。
有路人开口:“小兄弟,这鱼怎么卖啊?”
宁钰平时足不出户,哪知道什么市价。
他疑惑的摸摸发尾,有些纠结。
“要不?你看着给?”
她很想揪着宁钰的耳朵骂他鱼的记忆,要请饭的事这么快就抛诸脑后了。
奈何人太多,只好回去收拾他。
人们看着呆呆的两人哄笑一团。
路人又再次开口:“那我说一文钱的鱼,另外啊,再把你旁边这个小娘子送我可好?”
宁钰斩钉截铁回:“不行!宋霾是我的!”
说时还抬起手挡在宋霾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宋霾:!!!
“是哪个卖鱼的不看市价随便卖啊?”
一道调侃的熟悉声音清朗的传进了宋霾和宁钰的耳朵。
宋霾抬起头:救星来了!
宋霾拍开宁钰的手,后者吃痛的收回手有些不忿。
几个起哄的路人敛了笑,整齐划一的低头让路。
宋霾这时抬起头才发现这些都是老熟人了,她碰了碰宁钰的肩。
“是禁军士兵。”
“哦……哦!我想起来了!”
宁钰一下子站起起来指着人群喊:“张叔他们?!”
过道里,有一位黄衣郎君沉稳的踏步而来。
在这京城里,只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的穿黄色且不会被诟病。
宁钰和宋霾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郎君畅快一笑:“快请起吧。”
“你们啊,长大之后怎么就和我生疏了呢。”
说是陛下,但于宋霾和宁钰而言,更像是领居家的大哥哥,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
宋霾平身后回嘴:“哪有,明明是思诚哥你常年在外,不知道忙些什么。”
当今陛下李思诚不过才二十岁,十七岁那年先皇便驾崩,传位于他。
李思诚走到跟前,比宁钰还高了半个头。他不怎么保养,但是天生有一副抗造的好皮囊,微服私访了几圈回来后仍然是细皮嫩肉,玉树临风。
这时的宁钰很缺心眼的想:没关系,我还能再长。
少年帝王眉眼深邃,在禁军一干人眼中严厉的陛下只有在面对这两个小孩时才会笑得开怀。
李思诚把腰间的乾坤袋取下,特意颠了颠,发出些浑厚声响,逗小孩似的递给宋霾。
“喏!”
“哇!都给我啊!思诚哥你真好!!”
宋霾毫不客气的接过暗金纹的囊袋,像小猫似的蹭了蹭还带着檀香味的物件。
宁钰看着光看外表就不匪的乾坤袋,心下激动,搓着手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思诚哥。
“我的呢我的呢?”
宁钰的思诚哥两手空空,摆了摆手,有些无奈:我没了。
宁钰瘪嘴:“嗔哥这样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啊?!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们可亲可爱的弟弟啊?!”
宋霾蹙眉看向他:你跟可亲可爱这词有半毛钱关系吗??
李思诚忍俊不禁,潋滟的桃花眼流转。
“其实也不算没带东西回来,你且过来细听。”
作势要哭的宁钰霎时停止演技大赏,凑了过去。
李思诚喊他过来是假,他用一种大家都可以听到的音量道。
“你爹正在回来的路上。”
宋霾一干人等反应过来后哄堂大笑。
传闻中的宁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战场杀神,一遇到他的儿子便没了办法,整天追在宁钰后面让他温习课本,从宁府追到大街上,格外“亲民”。
“你爹……我爹?!”
宁钰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后吓的耸了耸脖子。
他左右踱步,一时不知道是该留在这里还是赶紧回府假装自己在认真学习。
李思诚逗小孩逗的很高兴,不过却也是没骗他,边疆战事已歇,宁大将军也确实可以休息一下了。
宋霾勉强止住笑,催宁钰。
“你再不回去,宁叔看到你还在这鬼混,你可就完喽!”
宁钰这时反应倒快,两条腿捯饬捯饬只留下一个风尘仆仆的背影和一句“改日再玩!”。
被逗的合不拢嘴的氛围散去,李思诚提醒宋霾乾坤袋里还有几本从西域带来的经书典籍,让她下次见到陆嗔的时候拿给他。
宋霾点点头答应。
李思诚宠溺的摸了摸宋霾的头。
“思诚哥或许想吃鱼?”
李思诚愣了一下后笑了,看着木桶里的迷你鱼无奈。
“你们啊!”
宋霾狡黠一笑,李思诚又掏了些“零花钱”给她。
“这鱼也只能拿去熬个鱼羹了,我先和张叔他们去河边处理一下。”
“回宫处理不是更方便嘛?”
“在宫里哪有在外面好玩啊,你小孩子,不懂这些的啦。”
他摆摆手和一干将士勾肩搭背的城门走,宋霾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一个词:河清海晏。
实在是很有盛世的光景,李思诚绝对是个好君王。
身着明黄色的郎君和粗布的平民大踏着步,在黄昏中越行越远。
宋霾拿着乾坤袋和银子往家走,百无聊赖的晃着袋子揉饿的难受的肚子,心里骂了一百遍宁狗。
忽而地上出现了另外一道被拉长的阴影,接着宋霾的肩被拍了一下,吓得她一个激灵,银子都要掉了。
“小鬼,看见李思诚没有?”
女声张扬明亮,对陛下姓名毫不忌讳。
这样的人,京城也没有第二个。
宋霾转头又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女子身着红色纱裙,面目艳丽,是西域人独有的浓颜。
“可别这么叫,显得多老。”
宋霾莞尔一笑:“好的呢,帛弥姐姐。”
帛弥姐姐全名帛弥可,是思诚哥哥的皇后娘娘,唯一的。
“思诚哥哥刚才才回来,拿了鱼去河边了。”
帛弥可有些生气:“好啊你个李思诚,什么鱼有老娘重要,我还特意点了好看的花钿……”
帛弥可一边抱怨一边气势汹汹往河边走。
宋霾叹息着不能看戏,肚子实在太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