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蕙兰的待遇骤然变差,在下午,她的床铺被褥都被收回去了,她被关押到了另一处,环境黑雀雀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光源便是牢笼上的窗户,那窗户开的很高,伸手都不见能够撩到,阚蕙兰从被关的第一天,就透过这小小的门窗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匆匆的走路声,没有什么交谈,但这对阚蕙兰来说是解乏的路子,这个区域太黑了,连周围的人都看不见,纸笔更别说,就算有,也看不见。
这样的环境很恐怖,一切都很寂静,周围有囚徒却跟没有一样,没有一丝人性,时常在某一处出现两颗黄豆大小的光点,然后迅速离开,紧接着幽幽的绿光一片片冒出来,然后冲出来,它们的路径杂乱无章,有从她身边跑过的,甚至还从她身上路过都有,那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人鸡皮疙瘩与恐惧同时到来。
吃食也被降低了很多个层次,什么馊饭、糟糠都被送上来了,甚至更差,有些根本不能吃都端上来了,阚蕙兰最差的饭食是一团黏黏糊糊的灰色棕色粘液,那一团东西甚至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粘液,颗颗粒粒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味道到了鼻子只有难闻,恶心,根本下不了口。
她在这里走不了,进入这里肯定是跑不了的,环境差,吃也是要吃,不吃可没有人可怜她,这里有的是刽子手,指不定还会嘲笑她蠢傻,接下来可没什么吃的,活活饿着,所以她只能吃,不管怎么样难吃都要吃,至少还有吃的东西,比空肚子强。
这个牢狱都是恶人,可比她来京城那条路出现的恶人还要恶,这些人手头上都沾染了血,对于阴暗的地方自然是不怕的,他们不与阚蕙兰交谈,阚蕙兰也不和他们交谈,这么几日相安无事。
“好好吃,最后一餐了。”两个衙役进来,一个手中提着蜡烛点灯,另一个手上托着丰盛的吃食,有肉有鱼还有菜,色彩鲜艳,香味飘了很远了,一路飘过来,狱卒最终停在了阚蕙兰右前边的隔间内。
在色香味俱全的情况下,周围人纹丝不动,阚蕙兰亦是纹丝不动。
这几天她一直被关在这里,平日没什么人会来这边,哪怕是探亲都不被允许,灯也只有等狱卒送饭的时候才有,可那也很暗,只照亮了狱卒的眼前路;这次不一样了,不仅仅来了一个送饭的,还来了一个点灯的,将左右的灯都点亮了。
借着灯光,阚蕙兰将周围的情形看清楚了。
牢狱是由石板铺的,一层一层铺开,一整间牢狱阴暗潮湿,地缝上生长了苔藓,格外的旺盛,连老鼠蟑螂这种生物在这里都格外的肥美,这些老鼠蟑螂也是胆子大的,在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才不慌不忙地走开。
一地的老鼠蟑螂,阚蕙兰却没有生出惧怕,她心中想的是:这样肥胖的老鼠,肉质应该很好。当初为了上京城,他们曾几度没有饭菜吃,吃老鼠的法子还是一个小乞丐告诉他们的,刚开始他们不敢吃,这样的肉怎么会好吃,可当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吃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是好的,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那都是一种幸福了,尤其是这还是肉,肉比什么都好。
京城果然是个福地,连老鼠都这么肥,怪不得这么多人都眼巴巴地往京城挤,果然是福地洞天。
那间屋子的人伸手一点点吃食物,他的动作从容,并没有在吃断头饭的视觉,反而像是在寻常日子吃一顿饭,他吃饭很快,没一会大快朵颐地将桌上的东西都吃完了,起身他还从善如流地点头感谢,还冲着犯人点头示意,然后坦然地离开了。
阚蕙兰也收到了招呼,她透过微光看着那人,看出了一些意思来,这个人身上有狠劲,可是那行为举止却能看出是家教不错,这绝对不是从穷恶地方出来的人。
阚蕙兰目送那人离开。
“阚蕙兰,你,跟我来。”
那人没有走多久,阚蕙兰就迎来了审问,这个稀奇了,她就是小人物,怎么会备受关注,如果她折在了这里,那就是她的命吧。
阚蕙兰被带到了一处灯火充足的审讯室中,她是被拖进来的,根本不给她喘息,即将将她吊在了木桩子上,双臂被高高地挂了起来,这个滋味很不好受,手臂被崩得很直,脑袋是眩晕的,它没有力气抬头,直到有人进来,阚蕙兰才勉强抬起脑袋眯着眼睛看人。
“原来是丞相啊。”
阚蕙兰这几日是半饿着的,再加上这样的环境她也睡不好,所以精神状态不太好,脸色惨白,一点血色的都瞧不出来。
“阚娘子,哦不,你不是阚家的人,不姓阚。”丞相坐下来,“娘子可还好?”
阚蕙兰眯着眼睛打量着案前的人:那是一张奇怪而扭曲的脸型,上端四四方方很宽的,与国字脸的类似,可到了嘴巴这里硬生生地转了幅度,骤然削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很尖锐的下巴,三角眼睛,瞳孔很小,正视人的时候留下了一层空白区域,这样的目光是尖锐的,能戳破他人的内心,他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坐姿端正,神色努力地摆正。
阚蕙兰无畏地盯着丞相,“我很好,大人可好?”她噗嗤地笑了一声,“丞相大人身宽体胖,脸色红润,看来丞相大人过得很好啊。”
哪怕是在暖色灯光照应下,丞相的脸比周围灯光还要红润一圈,肥硕的身躯一坨压在那儿,如同大山一般不可动撼。
“当然,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被剿灭了,本官当然高兴。”丞相对于阚蕙兰说得毫不在意,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什么?乱臣贼子,大人对我们的评价真高,只是这贼喊捉贼的把戏对于你们这些大官来说,也是用得得心应手,着实让人难以相信,一个高官,看似是好人,怎么能够做这样的事情?”
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张扬,嘴巴的幅度高高上挂,她阴鸷地看着丞相,锐利狠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如同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很骇人,可丞相什么人什么鬼没有见过,在高位久了,连他自己都变了个物种,哪儿会怕这些,但是他是个惜命之人,爬上丞相的位置可是花了他几十年,到了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他冒险得来的,要是没命了,那就是对不起以前努力地自己,阚蕙兰脸上的狠劲不是装的,这也让丞相意识到这个人不能放任下去,谁知道再过个三十年四十年会怎么样,他不能让这个威胁出现。
阚蕙兰不在意丞相想什么,“大人,最大的乱臣贼子,不是您吗?”她这次笑出声音,眼睛如同是定在了丞相身上。
“本官怎么是乱臣贼子,本官做的哪件事情不是为了朝廷,为了官家,为了天下百姓,就好比现在,本官是在为民除害。”
阚蕙兰提溜的眼睛定了定,脑袋也垂了下去,“是吗?大人所说的,我可不赞同,细细数来,大人年少的时候倒是做了不少有利百姓的事情,可这几十年来,你做的事情哪件不是有利于自己的?大人不必否认了,这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况且我就是一个惊弓之鸟了。”
“好。有种的孩子。”
从来到这里,不,应当说是从进入这个区域的牢狱,阚蕙兰就猜到之后会迎接什么,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疼,鞭子在空中划过了产生了气浪声,这些声音最终转换成了结实的皮肉声,最终落在了阚蕙兰身上,一鞭又一鞭地落在了阚蕙兰身上,阚蕙兰被吊着的身子都被打得往前起伏,她咬着牙齿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是疼痛来得猛烈,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别的,齿贝间不自觉发出了痛呼声。
太疼了,太疼了,可是她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忍,要忍,一定忍,这个念想让她将大部分的疼痛都给吞了回去,咬着牙齿紧紧的,可是还是太疼了。
“一个姑娘家,未成亲的小女娘,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你说说,一个小女娘浑身是伤痕躺在床上多难看啊!赵思勉还能看得下去?”
这还格外的刺耳,不仅仅是内容,还有里面的鄙夷,对她的鄙夷,以及随时可以侮辱女性的黄腔,可接下来,丞相更多不流的话从口中说出来。
“你现在被打了,衣裳破烂了,还被我们一群大男人看到了身子,多么荒谬啊,连青楼女都不如,你不妨说说,我们还可以保守秘密,从轻判决,等个十年半载从里面出来,还能够找个好人家嫁了。”
丞相慢慢渡到阚蕙兰跟前,捏着阚蕙兰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发出了啧啧的声音,“这张脸倒是还是有资本。”
阚蕙兰全身没有力气,脑袋靠着丞相的手支撑,她甚至没有力气起势蓄起唾沫吐对方,微弱的气息让她还意识到自己活着,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大人真可笑。”阚蕙兰说一句话喘一声,“大人我死了倒没什么,可是大人能杀死阚明旭吗?”
旭弟虽然被抓进来了,但晏庭先生与先生的关系格外的好,怎么可能让旁人害了他们姐弟的命,当然除非是晏庭先生也不相信他们姐弟是祖父的子嗣,那晏庭先生有可能完全放弃他们,只是真的会这样吗?
阚蕙兰猜不准,但是当初她也去拜见过晏庭先生,当时晏庭先生感叹他们姐弟被教养的很好,不仅仅是一次感叹,如果晏庭先生不信,那么她只能盼着晏庭先生惜才,保住了他们,可到底晏庭先生与他们没有什么大的私交,和祖父也不过是父辈的情谊,如今这感情还被稀释了,难说了。
但不管晏庭先生怎么想,官家是绝对要帮他们姐弟的,官家一直想收拾这群人了,就看官家到最后能不能技高一层了,可是这时间很长,他们的命在高位者看来不过是一条贱命,可有可无,死了就死了,铺盖一卷丢在乱葬岗就完结了,可那都是死后的事情,而他们死了,没人为他们哭,更没有人为他们讨回公道,死或许还有微弱的作用,可是世间再无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阚蕙兰不愿意这么死了,可眼下怎么办?她是鱼肉啊,她眼睁睁地看着鞭子往她身上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本官要是下狠心,未必不能。”丞相将所有人都屏退了。
“哈哈哈,看来大人想要做一代枭雄,可惜现在不是乱世,大人和孟德有大差距,大人就算是在乱世,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孟德。”
她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说这话,脸上讽刺意味太重了,一眼,丞相就觉得格外的让人刺眼。
“若在乱世,必与日相争,未必会落得下人,孟德...哈哈哈曹操,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早是泉下的一盘灰,怎能与我相并论。”
他是自傲的,眉目之间的自负怎么遮挡不住,可随即跟着一股郁郁,他只恨自己不是生在乱世,不然他未必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丞相,丞相在外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可是他还不是要低头俯首在官家跟前,这无异于下人,对在他心中便是这样,官家要他怎么样他就要怎么样,那就是一条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出生在农户?为什么爹娘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兄长弟弟都是个废物?这些怨气侵蚀着他,他恨,要是他活在乱世,那他必定会名流千古,后来他有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他不创造乱世呢?好不容易养出了一个脑子糊涂的皇帝,可官家却是个有头脑的,先皇在世之时,他不断地蛊惑着先皇杀了还是太子的官家,先皇也如愿对官家有了忌讳,可是官家就是根泥鳅,也是一只伪装很好的鳄鱼,什么时候给人一口都不知道,他以前在官家手上吃过亏,但是官家太胆小了,一旦有危险又缩了回去,所以说是王八更加准确。
他一直没有抓到官家的把柄,如今官家自己愿意出来,出来屠杀他,那也好,他们是应该有一场较量了。
“你比不过。”阚蕙兰慷锵有力地说道,“你绝对比不过...”
迎接她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成功让阚蕙兰的身躯不堪重任,呕出一口血撒在了地上。
“孟德,惜才,胸襟宽广,哪怕是遭遇背叛,他心中惜才...”
阚蕙兰又被打了,这一下很重,阚蕙兰半个身子都晃荡了起来,口中喷涌出一大口血渍,血渍留在地上,这一次她真的抬不起脑袋,呼吸孱弱,地面被蜡烛照亮了,可是她的眼睛却折射了很多光晕,根本看不清地面,连桌腿都折射了一层模糊的色彩,她的脑子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在那一刹那她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干嘛,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呢?耳边嗡嗡声一层层加大,她听不见外头的声音。
“...呵呵,你一个小女娘懂什么。”耳朵逐渐摄入声音,阚蕙兰能够听清楚完整的话,眼睛也逐渐感受到了一道人影在晃动,慢慢的她看清了那人裙摆的颜色、样式,图案,“不管说什么,等到最后才能够看清楚,本官到底有没有曹操的才能,可惜怕是没有机会看了,欺君之罪应该知道吧。”
唔!还挺疼的,怎么回怎么疼,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对,对,她被人审讯了,她被人打了,打她的人...眼前人吧,就是眼前如此聒噪的人,嘿!他还不承认自己没有孟德之才,是恼怒成羞了吧,是,就是恼怒成羞了,那芝麻大小的心眼,只会在朝廷上用计谋算计人,哪儿能与孟德相比的,且不说什么造诣才能了,且说他们的见解就是天差地别的,孟德爱才,可是他们的丞相爱什么才啊,呵呵,之前有个才人拜在丞相门下,那人的见解与丞相是天壤之别,曾因为一观点与丞相大吵了一架,接下来的日子丞相府中的人对那人是百般阻挠,那人干什么都不顺,最终分道扬镳,可是丞相却怕此人投到敌对的营中便起了杀心。嘿!那是多么局促的心性啊。
阚蕙兰自娱自乐地想着,疼痛倏然让她的大脑再次进入了浑浑噩噩,可她的骨子只让她记住了不能在这个地方求饶,不能求饶,绝对不能。
“我不如曹操...天大的笑话。”
意识再次回流,阚蕙兰又听到了丞相的言语,可惜她没力气说话,甚至连想事情都耗费了她大半部分的能量,但是她仍旧乘着少数的清醒暗忖着:是吗?反复的否认,看来是真的不如了,不如就不如吧,别耿耿于怀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大人屈打成招,无人信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丞相不说话了,取代的是一群人的喧哗声,不,她甚至不知道丞相什么时候不说话了,更不知道这群人喧哗了多久,等她回过神,这群人进来了,是谁呢?阚蕙兰不知道,她现在连立起脑袋都费劲,耳边的声音听着好似是两伙人,似乎在打,哦,好像有熟悉的人,她听道了自己的名字被一人喊着,到底是谁?她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脑袋好疼,刚刚好像被打坏了脑子,有一鞭子直接抽到了她的头上,怪不得头这么疼。
可是她不想死,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死,但现在的状态真的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