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都是经过训练的,寻常的迷药不会这样快起作用。这样好的药,价格必然不菲。
重金求购,将她绑来青楼这种地方,是要做什么?
蔺倾弥很清楚,青楼可不只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有的是见不得人的交易。
来人把她绑得这样结实,分明是怕她跑了,可周围又没有人看守,是在门外么?
铮——
门外传来几声刀剑撞击声,和两个女子的喊叫,还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蔺倾弥猛然抬头,冰凉的流苏打在脑袋上才发觉那帮歹徒连自己发钗首饰都没顺手带走。
是绑匪却不贪小便宜,大概率是训练有素的私兵,而非临时雇佣的亡命徒。
有钱有私兵,背后指使的人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屋子就这么点大,压根儿没有藏身之地,手脚还被捆了跑不掉,蔺倾弥干脆倒在地上装晕。
一阵寂静,蔺倾弥在余下的药效作用下快要睡着了,忽然有人开口。
“小、小姐……”
那声音怯生生的,听着应该年纪不大,是刚刚在门外喊叫的两个女子中的一个。
“嘘。”
蔺倾弥忽然感觉鼻子下方有根手指靠近。
是什么时候!那人功夫竟然这样好,落地无声。
蔺倾弥在安魂散的作用下失去了大半对身体的掌控力,此刻呼吸一滞,她暗道一声不好,既然露馅儿了,干脆开口:
“你们是谁?可知我是何人?我不会睁眼看你们,不必担心身份泄露——你们想要什么?钱或权我都能给!”
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下一刻一只带有厚茧的手抚上蔺倾弥后颈用力一按,她在睁眼之前就晕了过去。
那女子走上前,躬身端详蔺倾弥的脸。
“呵,竟然是你……”
眉目如画,口若含丹,像是前朝擅工笔的名家倾尽毕生心血的得意之作。
这的确是一张在鸾京这美人扎堆的地方也数一数二的脸。
染了蔻丹的指甲拨弄着蔺倾弥耳边一绺散发,看得人心惊肉跳,疑心她会不会划破这胜雪的肌肤。
“钱或权……真以为王爷瞧上你了?一个暴发户的女儿,也配跟我夸口谈权?”女子微侧过头,目光仍紧盯着蔺倾弥,话是对着男人说的,“那间房里不是有个舞姬么?”
“是。”
“把她换成那个舞姬。”
“小姐,那舞姬是要在打春宴上献舞的。”
女子回身瞪着黑衣男子,加重了语气:“我说,你就去。”
“……是。”
—
承天门前,一辆辆马车驶过,仅是稍作停留,待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就赶紧离开,不敢耽误后面的马车。
虽然是早春,宫里培养的花却是早早地开了,颜色各异香味扑鼻,像一院子的美人。
为了避免抢了春花的风光,玉漱园里的宫灯样式都简单,工艺倒是下足了功夫,巴掌大小就能照得十分亮堂。
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女客都在玉漱园里玩乐,男宾则在碧落园。
邻水一处亭子,亭角挂了灯笼,照亮一片池塘,能看见上涌的鲤鱼甩尾而过。
几家贵女围坐在亭子里,正聊着鸾京近日的趣事。
有人冷不丁点了陶雪亭一句:“说来,陶妹妹,你的那个蔺家姐姐今儿个怎么没来?”
陶雪亭一怔,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手帕,低声答道:“蔺姐姐昨日不慎染了风寒,今儿个自然是来不了。”
陶父在翰林院担任侍读学士一职,在文人间颇有声望。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并不过分注重阶层差异,才任由陶雪亭同一个商户之女亲近。
可旁人不这么想。
若蔺倾弥与博陵王没有牵扯,旁人还会称赞一句陶小姐平易近人。
偏偏蔺倾弥与博陵王有牵扯,这牵扯还不小,便连带着陶雪亭也要被拉着踩两脚。
陶雪亭父母年少情深,父亲没有纳过妾,她自然也没有见过什么后宅争斗的险恶,养得十分天真单纯。
可她不傻,辨得清善恶是非,听得出这些人话里的讥讽。
陶雪亭没有闲暇去管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嘲讽,满脑子都是蔺倾弥此刻境况如何。
陶蔺两家交好又是近邻,昨晚蔺倾弥遭人绑架的事虽然封住了风声,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陶家得了消息也遣人帮忙找了,一天一夜一点消息都没有。陶母钟静姝拿蔺倾弥当半个女儿,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驱车去皇宫前,蔺家只来人说,若有人问起,便对外称蔺小姐得了风寒。
陶雪亭在一边忧心忡忡,这话落到其他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商人位贱,蔺倾弥一个商户之女是没资格受邀出入各种宴会的,如今能在鸾京上流圈子里混个两三分眼熟全靠钟静姝帮衬着,带她出入大小场合。
这样身份的女子,若是老实本分便罢了,偏偏她还要去招惹博陵王。
之前就因为两人私教甚密惹了不少闲言碎语,去年博陵王生辰宴,更是直接给蔺家下了帖子,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人人都能戳着蔺倾弥的脊梁骨骂一句痴心妄想,又都怕她最后真嫁进了王府。
可如今呢,从去年博陵王生辰到如今的打春宴,大半年过去了两人都没再同时出席过什么宴会。
鸾京里又流传着博陵王厌了蔺倾弥的谣言,今日蔺倾弥没来,不管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多多少少是坐实了一些。
“想来到底是商户之女,没见过世面,一听是宫宴,吓破了胆子不敢来了吧?”
开口的是个从六品小官家的姑娘,真正的世家小姐反倒缄默不语。
“好好的扯旁人做什么?方才不是在说今年的花魁么?叫什么名字?”
“听说……叫薄悦?”
“对对,就是她!听说给她评了个‘瓣尖清露’的赞词,昨日游花街时我远远瞧了一眼,倒真是不假!”
陶雪亭不自觉地转移了注意力。
蔺家给的消息,说蔺倾弥遭人绑架兴许和今年这个花魁有关。
陶雪亭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
姑娘们讨论的都是花仙榜上的诗,乐妓们新作的曲,再然后就是话本子和吃食了。
很快到了正宴开席。
陶雪亭入座后,看见兄长在自己身侧坐下,蹙着眉说:“阿兄……”
陶长风微微摇了下头,看着妹妹萎靡的神情,将大掌覆盖在陶雪亭的芊芊细指上,宽慰道:“左右逃不出鸾京。有博陵王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敢如何,总能找到的。”
陶雪亭低头,眉头仍是紧蹙的,“不是的阿兄,我总觉得会出事。”
她话音刚落,人已悉数到齐。
宫人唱喏,帝后二人行至御阶上,衣着华美整肃,尽显皇家威严。群臣山呼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当今圣上名叫颜驰,细说来他这皇位坐得委实是不稳固。
当年立储,朝中呼声最高的是三皇子颜骁,如今的东兴王。可先帝力排众议,立了五皇子颜驰做太子,一路保驾护航到他平稳坐上帝位。
论立嫡立长,中宫皇后的两位儿子先后夭折,颜驰还小他哥哥颜骁两岁;论能力才干,颜骁文能治理一方,武能杀敌卫国,颜驰却只是个在宫里空读书的皇子,更遑论上马拉弓。
到了如今,颜驰身体羸弱缠绵病榻,丝毫没有继承到先帝“武”字谥号的深意。
到头来颜驰入主东宫,民间都传言,说是先帝对圣上生母梁贵妃一片情深,才想要她的儿子继承大统。
但真正的原因,稍微有点眼见的都明白。
东兴王占据一切势头却败北,恰恰是因为他太好。
东兴王母族乃是范阳卢氏,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三位太傅两位权臣和数不清的名妃。偏偏东兴王还争气,才华横溢性行淑均,极尽耀眼,他若称帝,来日这江山怕是要改姓了。
颜驰软弱,先帝给他娶的皇后倒是个手段强硬的主儿。
皇后容宁,淮国公之女,祖父曾任太傅,乃三朝元老,在朝堂上颇具威望,死后骨灰送入太庙享后人香火供奉。
淮国公也是战功赫赫,颜驰登基时朝中那般反对,如今坐稳了靠这位岳丈。
而容宁自从母仪天下,便一扫先帝时后宫奢靡之风,将六宫治理得条条顺顺,省出了不少银子用于军费开支。
眼见能整肃朝堂,国家中兴,偏颜驰没有什么帝王才气,心眼子密的同时还能兼顾缺心眼。
他身体不好常年多病,直到自己活不了多久就想着尽快立储。然后毅然决然地犯了和他爹一样的错。
他立的太子颜见廷不见硬气,朝中质疑之声渐起,呼吁立二皇子为储。
眼见当年之事要重演,颜驰竟顾不得其他,要为太子选一位家族底蕴深厚的贵女做太子妃,为太子巩固势力,早早地透露出了对徐家有意的风声。
此刻徐家是炙手可热,前来祝酒攀谈的多不胜数。
“早听闻徐姐姐美貌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徐盏吟饮下又一杯祝酒,笑容得体,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她是徐家嫡长女,年岁也合适,众人都默认她是皇帝钟意的太子妃了。
徐盏吟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只交错了一瞬便迅速挪开,低下了头。
颜见廷只当她是害羞,笑着饮下一杯薄酒。
御阶下方,宫人报曲名,说是舞仙人要献舞了。
徐盏吟身旁有人轻蔑道:“什么舞仙人,不过是个妓子,鸾京这些纨绔把她们捧得也忒高了!”
“也不然吧,就当看个趣儿。听闻今年评的舞仙人有春柳之姿,一曲鼓上舞名满鸾京呢。”
“是呀,今年那花魁不是评了个‘瓣尖清露’么?这个有人给了个‘雪里红梅’,不知是何风采呢!”
“什么春柳之姿什么雪里红梅!鸾京世风日下果真不假,这种东西也搬得上台面了……”
徐盏吟抿了口茶,出声提醒她:“到底是送到陛下跟前了,哪能有不好的?”
那人顿时面露惊愕之色,惶然不知所措。是了,她方才一时口快,说话也无所顾忌了。
宫殿四角都有乐班,每个人都能听清奏乐。
轻音袅袅,不闻华糜之意,倒有几分高雅脱俗,余音悠长,似从仙界传来。
四个身着水红华服的壮汉踏着四方步,抬着一朵合拢的红莲花苞走到宫殿正中,花苞平稳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四个壮汉手持鼓锤,敲响腰间小鼓,那声音又急又密,配合着壮汉的低声吟唱,竟有几分战场肃杀之意。
鼓声骤然一停,四人双脚分开猛地下蹲扎了个马步,腰腹发力爆呵一声:
“哈!”
莲瓣随着悠扬笛声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