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乐曲气势磅礴,一转先前淡然曲调,殿里众人不由得起了兴趣,伸长脖子想看看那舞仙人是何风采。

    然而充作莲蓬的大鼓上,不见风姿绰约的舞仙人,反倒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陌生女子。

    陶雪亭看清那一瞬几乎要拍案而起,被兄长死死压住肩膀才不至于失态。

    “阿弥……”陶雪亭简直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昨夜丢了的人,博陵王三千暗卫同陶蔺两家人手,几乎要将鸾京翻过来也没找着,如今却成了舞仙人?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瞥了一眼身旁布菜的太监,那太监立马放下银箸,走下御阶要去看清情况。

    殿内的乐曲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四个抬鼓的汉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鼓中央躺着的女子身上。

    只是在总管太监海德全靠近那面鼓前,已有人抢先一步落在鼓上。

    “王爷?”太监立在鼓边,犹豫要不要上前。

    晏凇酩这才恍然跪地谢罪:“臣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阿酩,你这是?”皇帝见此情形,想起书信里他反复提及的蔺家姑娘,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回禀陛下,这是臣有意为王妃之人。”

    “王妃?一个妓女?博陵王你岂不荒唐!”信里晏凇酩把蔺家详情都告知了,此刻他却不得不装傻。

    “陛下并非如此,她乃清白人家!臣不敢欺君,昨夜游花街蔺小姐遭贼人掳走,臣与蔺家倾力找寻不见其踪,不想今日竟被偷梁换柱成了这舞仙人,还请陛下下旨容臣彻查,找出这贼人!”

    群臣已是被这番话惊得难以出声。

    从前蔺倾弥被谣传要进王府做侍妾或是侧妃时,就已经激起千层浪了,如今博陵王的意思,竟然是要她做王妃?!

    唯独陶家并不意外,这些年晏凇酩同蔺倾弥的情意,他们这家近邻看得可太清楚了。

    其他老谋深算的狐狸又在琢磨博陵王话里另外的意思。

    晏凇酩承袭其父的封号,明明有封地,却挂帅鸾京,是在替皇帝干见不得人的脏事,手里自然不会少了兵权。

    这样的权势,找不到一个人?

    这背后的势力牵扯可有的说了。

    “既是清白女子,平白遭人掳去了算怎么回事?交由你去办吧。”

    “谢陛下!”

    晏凇酩早已脱下外袍盖在蔺倾弥身上。她还穿着昨晚游玩时的衣服,沾了不少尘灰,发髻也散乱了,这样给人看总归不好。

    晏凇酩正欲抱起蔺倾弥离开,猝然被人喊住:“王爷留步!”

    晏凇酩回首看去,出声的正是户部尚书徐怀仁,当今圣上属意的亲家。

    “徐尚书还有何事?”

    徐怀仁起身离席,在满座惊诧的目光中向晏凇酩走去。

    “王爷可否让下官看一眼这女子的面容?”徐怀仁年近四十,风光了大半生,此刻竟微躬着身露出些许哀求姿态。

    待晏凇酩应允后,他便掀开外袍,看见那熟悉的眉眼,再看她右耳,耳廓上果然有两颗相距不远的朱砂痣。

    徐怀仁潸然泪下,把在场众人看得俱是一愣。

    “爱卿,你这是何故?”皇帝已经有些糟心,好好一个打春宴,怎么横生这么多变故。

    “回陛下,”徐怀仁连忙揩了揩泪跪下,“这姑娘,竟是臣的女儿!”

    饶是少年老成的徐盏吟,此刻也有些茫然地看向母亲。

    徐夫人紧盯着殿堂中央的三人,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爱卿此话怎解?”听到这,皇帝竟生出几分兴趣,想看看这走向还要如何变化。

    “回陛下,十五年前臣得一女。因高人上门相告爱女命中有劫,送至佛堂待长至十岁便可破除,否则命途多舛会极早夭亡。臣无法,便将她送去了默心庵,谁知后来山洪塌方……”说及此,徐怀仁已是泪如雨下,心软的妇人也忍不住拿手帕轻拭眼角。

    “臣本以为爱女已命丧山洪,不想上苍眷佑,竟让臣有父女重逢之日!”

    皇帝皱眉,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身为群臣表率,怎么还信这些!”

    徐怀仁道:“臣本不愿信!可小女自出生便大小病祸不断,遍请名医也不见效,眼见就要夭折,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请那高人算了日子送去默心庵。父母爱子不过如此,还望陛下恕罪!”

    晏凇酩打量着徐怀仁,眸光森冷,对他的话还有怀疑,“徐丞相如何断言这就是你失散的女儿?就凭容貌?”

    “爱女耳廓上有两颗朱砂痣,有一颗乃是那高人亲手点的,这错不了。”

    晏凇酩拨开蔺倾弥耳边碎发,垂首细细看了,那两颗朱砂痣果真是一深一浅两个颜色。

    “就算如此,是不是令爱也有待查证,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拍板,谁也不敢再多说。

    此后宴会歌舞如常,只是祝酒时谈论的话题都成了一个,那中心人物自然是此前只有小部分贵女眼熟的蔺倾弥。

    —

    “要不怎么说人生如梦呢?”

    钟静姝正帮陶父换外衣,没来由地叹息一句,指的当然是宫宴上的事。

    “徐家女儿那事我听过。当年山洪过后,徐家广发令文,重金求购默心庵的消息,就是想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人。那时京郊来的消息,说是整个默心庵都让塌方埋了,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活物,更别说一个稚子了。”陶文澜言语间颇有几分哀婉之意。

    钟静姝低声念了句佛,说:“若弥儿真是徐家女儿,倒也真是上苍保佑了。”

    “若真是徐家女儿,老蔺又怎么不说呢?”

    闻言,钟静姝拍了拍丈夫肩头,怪道:“你吃酒吃糊涂了!说什么?那是拿弥儿当亲女儿的。商户女的身份就叫人看不起,再添个养女的名头,要弥儿在这鸾京怎么过?”

    陶文澜今晚的确喝了不少酒,走路都要人搀着,此时说话不过脑子,被骂了也不恼,笑呵呵地搂着夫人说:“夫人言之有理。”

    有人却在琢磨另外的细节。

    “夫君是稳重的人,今夜之事,鲁莽了。”楚荃将徐怀仁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侍女,给他倒了杯茶。

    “夫人说的是。许是我一时心急,便顾不得其他了。”徐怀仁呷了口茶,宽慰道。

    楚荃释然一笑,与徐怀仁并肩在榻上坐下,“即便如此,夫君就这样笃定?闹得这样的动静,若那孩子不是盏淑,岂不叫人笑话?”

    “错不了,那颗朱砂痣是我看着无尘高人点的,无论是位置还是颜色,都错不了。若只是容貌相近便罢了,耳上的痣是无可辩驳的,夫人会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

    自然不会有。

    “那么,夫君可想过,为何那舞仙人会被换成盏淑?”

    “想过,太刻意了……”徐怀仁抚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悠悠叹道,“要么是冲着我来的,要么是冲着博陵王去的,要么二者皆有。”

    “无论如何,夫君要想明白一点。陛下已有意让盏吟做太子妃,博陵王已当众宣言要娶盏淑做王妃,陛下虽然还未首肯,却也不曾驳回。夫君若要认回这个女儿,咱们徐家可就在风口浪尖上了。”

    徐怀仁已经位极人臣,若再攀上皇族和晏家两支势力,可谓是处在权势漩涡中央了,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她在默心庵时还那样小,就吃了不少苦。如今得蔺俞收养,虽是个皇商,不会叫她缺衣少食,顶着商户的名声总归要叫人笑话的。”

    楚荃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夫君心疼我明白,可当年之事非你我本意,无尘大师说盏淑有邪祟上身,非极痛苦之境不能摆脱,夫君切勿过于自责。”

    徐怀仁拦着楚荃的肩,鼻尖萦绕着她发油的香气,“说到底,这事闹到陛下跟前,也要陛下应允才是,还有那孩子的意愿,也得看她肯不肯才是。”

    夜间檐下风铃伴着冬春交替时的寒风响了一夜,楚荃本以为自己该难眠,不料竟很快入睡了,只是梦到了十多年前,徐盏淑出生时的光景。

    那时鸾京刚下了第一场雪,雪粒如柳絮,不一会儿就将院里的花木都盖住了,临近傍晚,还不时有干脆树枝被压断的声音。

    后院来人禀报,说贺姨娘临盆了。

    徐怀仁大喜过望,说这是好兆头。他虽然不信神佛之说,却也不会抗拒这些代表祥瑞的事物。

    两人在贺姨娘院子里从暮色黄昏等到夜幕深沉,稳婆终于从房里出来,报喜说是位小姐。

    楚荃记得那时丈夫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马上接口说:“女孩儿也好。”

    打赏了一番下人后,徐怀仁正要伸手去接稳婆手里的孩子仔细看看,却见那皱巴巴的紫红脸上忽然睁开一双金瞳。

    楚荃从未听说过有刚出生的婴儿能立刻睁开双眼,也没有见过有人眼眸异色,同婴儿四目相对时,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徐怀仁也吓住了,强忍着没将孩子摔下地,哆哆嗦嗦地把婴儿丢回给稳婆,残存的理智支配着他下令封锁消息。

    后院乱成一团,又有丫鬟哭着跪在徐怀仁身前跪下大喊:“主君不好了!贺姨娘失心疯了!”

    楚荃同徐怀仁快步进了贺姨娘的兰芳院。

    此时徐怀仁已顾不得什么规矩了,直截了当地掀开纱帘,往常贞秀贤淑的女子,此刻却抱着一角被子,痴迷了一般念着:“我跟姐姐最要好,姐姐不要同我分开……”

    她脸上挂着天真得近乎纯真的笑,血却从她身下源源不断地渗出,濡湿了床被。

    饶是夫妻两人见惯了风雨,此刻也吓得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年轻男人身披风雪,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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