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

    蔺倾弥走前,蔺俞的意思是想要她穿得鲜艳些,不叫人看低了。

    可是尚书府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打扮得花枝招展反倒容易惹人笑话,更坐实了暴发户爱炫耀的名声。

    蔺倾弥只穿了件竹绿百褶裙,青丝挽成随云髻,发间斜斜插着两根玉钗,米珠流苏垂下,伴着她的步子晃悠。

    乍一看是极清丽淡雅的,细瞧了又能发现这裙子的料子是月华锦,一匹可抵万金,有价无市。

    那玉钗也不是俗物,水头极好,是各大玉石名矿数十年才出一次的货。

    蔺倾弥收到这对玉钗时,是不愿要的。

    “太招摇了。”

    晏凇酩挑眉,“哪里招摇?分明这样素净,你眉眼太艳,正合适来压一压。”

    蔺倾弥睨他一眼,道:“这钗的成色这样好,你都把人当瞎子,以为颜色素了就没人瞧得出来?”

    晏凇酩将玉钗放回木匣,合上盖子推到她面前,“你要低调是你的事,旁人瞧不起你就是我的事了。”

    见她还是蹙眉不肯收,晏凇酩干脆坦白了,“婚前赠钗聊表心意,未婚妻却不肯收么?”

    蔺倾弥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想起流传了千年习俗——男子送钗给女子,是定情的意思。

    霎时脸烧红了一片,蔺倾弥故作镇定地去拿,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颤。

    “明日离家戴上吧,”晏凇酩抽出一支插在她发间,“我在这儿给你撑着,绝不叫人欺负了你。”

    那话音还回荡在耳边,蔺倾弥撩起一角车帷,已经能看见尚书府的大门了。

    门前坐兽雕得栩栩如生,威严狰狞。再往前,能看见刻了蝙蝠的飞椽斗拱和朱漆大门,檐枋下挂了三个红灯笼,没点灯也鲜艳夺目。正中一块匾额,刻着“徐府”两个字,笔力遒劲,俨然出自名家之手。

    门口一个婆子并两个丫鬟已经等着了,见蔺倾弥下了车,就匆匆迎上来。

    “二小姐车马劳顿了。”田妈妈堆得满脸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

    蔺倾弥见过楚荃一两次,认得这个婆子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

    这个称呼膈应得她浑身难受,面上还是笑着,“几步路而已,妈妈说笑了。”

    一行人转过垂花门,两旁是抄手游廊,檐下挂着的画眉鸟雀,有些品种她只在晏凇酩的王府见过。

    钱和权到底是不一样,譬如门口那块匾额,饶是蔺俞再有钱也请不到那位名家出手。

    田妈妈在旁边悄悄打量着蔺倾弥,见她神态自若目不斜视,一点惊羡之情也无,便知道她是见过世面的。

    穿过游廊是月亮门过道,过了月亮门,便豁然开朗,到了内院。

    丫鬟进堂内低声通报一句:“二小姐到了。”

    堂里的人目光都落在门口。一身青衣叫蔺倾弥穿出了一身仙气,打扮得素净却是烨然若神人。

    楚荃起身上前拉住蔺倾弥,柳眉微蹙,年到四十也风韵犹存,“好姑娘,可算是回家了,你父亲盼你盼得紧呢。”

    她这话里话外都没有要拿蔺倾弥当外人的意思。

    里屋一侧坐着的两个小姐打扮的女子微微变了脸色。

    “义父。”蔺倾弥盈盈下拜,姿态柔顺,平白生出几分柔弱单薄的韵味。

    徐怀仁伸出的手顿了一瞬,将她扶起来:“……倾弥。”

    一一认过人后,各路长辈依次给了见面礼,吃过午饭,蔺倾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乌木的匾额上用金漆填了字。

    “翠竹轩,”蔺倾弥幽幽念到,“‘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是个好院子。”

    —

    啪!

    “凭什么!一个商户女,父亲竟这般抬举她!那院子我求了父亲许久也不见应,一听她要来住,三五日就收拾出来了,添的那些花木比大姐姐院子里都好!又不是沾亲带故的,一个义女而已!”

    徐盏韵一回到院子里,就止不住地哭闹,一连砸了好几套茶具,满地都是陶瓷碎片,无处下脚。

    侍婢立在一旁噤声不敢言,见陈依依来了如见救星。

    “陈姨娘……”

    “三小姐呢?”

    “三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了,不让人进。”

    陈依依微微皱眉,问道:“又砸东西了?”

    侍婢嗫喏答道:“是。”

    话音刚落,那紧闭着的门骤然被打开,徐盏韵迈步出来,扬手一巴掌将那侍婢打翻在地。

    “小蹄子,谁给你的胆子来告我的状!”

    侍婢捂着脸缩在地上抖如糠筛,不敢作答。

    徐盏韵还要上前补两脚出气,被猝然喝止。

    “你闹够了没有?!”

    徐盏韵气得发红的双眼一瞬就蓄满了泪。

    “小娘……”

    陈依依狠狠剜了她一眼,叫侍婢将屋子收拾干净了,才禁闭房门,娘俩说起知心话。

    “你不服,是不是?”陈依依捻起茶盖刮了刮茶沫,呷了口茶。

    “……是。”

    “不服也给我忍着。”

    “娘!”目光触及陈依依,徐盏韵声音又软了下来,“到底是为什么呀!一个义女来这儿住几日,这样大张声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小姐回府了!

    “还有小娘,那镯子是不是爹爹给你的,你就这么给她了?”

    陈依依放下茶碗,道:“义女?南边那院子荒了多少年了?那日宫宴过后你父亲就重新修葺了一遍,你还真以为是没血脉连着呀?

    “那翠竹轩挨着大小姐的流水居,原就是给二小姐备着的,说了你多少回,还痴心妄想!如今正主回来了,自然就要物归原主。”

    徐盏韵有些怔愣,“不是说都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依依轻嗤一声,“那山洪来势汹汹,说是方圆十几里无活口,实际又哪能探查得那么仔细,叫她侥幸逃脱了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为何要她做义女?”

    “圣上的想法我哪知道,”陈依依眼睛一瞥,转了话头,“你瞧见她头上那钗了没有?”

    徐盏韵压根儿不乐意拿正眼瞧蔺倾弥,一顿饭吃下来都不记得她戴了什么首饰。

    “她能戴什么?头上光秃秃的,没个好东西。”

    陈依依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

    “她能戴什么?那钗成色那样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那是博陵王给的,跟咱们示威呢!

    “圣上要她以徐家女儿的身份出嫁,就是要抬举她不拂了博陵王的面子,徐家再不乐意也要拿她当嫡亲的小姐你懂不懂!”

    闻言,徐盏韵怔愣了片刻,又霍然起身将花瓶打翻在地。

    “凭什么!她就这样命好……”

    陈依依施施然起身,拨开女儿零碎的额发,轻声安抚道:“她命好,你的命就不好了么?你是徐家的女儿,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老实本分些,你父亲自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好人家?大姐姐要许给太子便罢了,她一个外姓人也能嫁给博陵王,那我呢?那我呢!

    “小娘你少骗我了!前几日爹爹说要将我许给那个学生我都听见了!什么前程似锦什么未来可期,我只要现在!他家里那样穷,我嫁过去还不知要吃几年苦……”

    啪!

    陈依依忽然变了脸色,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

    徐盏韵捂着脸,目光怔忪地看着她。

    “我平日就是太骄纵你了!竟还敢偷听,你还要不要廉耻!”

    “你哪里娇纵我了!那镯子你都舍不得拿出来看几眼,今日她来了,你就那么大方,随手就送了!”

    泪珠从杏眼里滚落,眸光闪动,看得陈依依心里不忍。

    “罢了,婚嫁之事未定以后再议,你先好好反思反思,身为大家闺秀你该是何做派!”

    徐盏韵看着母亲离去,衣角蹁跹,不对草木留情。她坐在屋子里一直到银月高悬。

    用过晚饭,徐盏吟和蔺倾弥同路,两个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上,背影曼妙,像一株双生的莲。

    “二妹那院子前几日才翻修过,免不了短缺些什么,若有不足之处,叫丫鬟报给刘管家亦或是来找我,都行的。”

    蔺倾弥拨开一丛挡路的花枝,眸光隐在暗处看不清,“义姐这样热络,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父亲母亲叫我务必好生招待,要叫妹妹觉得宾至如归呢。”

    蔺倾弥浅笑,问道:“既是义父义母的意思,那姐姐呢?不欢迎我吗?”

    “那里的话,”徐盏吟停在翠竹轩门口,“咱们家人丁稀少,再添你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妹妹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这样说,我便放心了。”蔺倾弥点头微笑,带着桦旸回了翠竹轩。

    桦旸将院门合上,只觉得心惊肉跳。

    “你怕什么?”

    桦旸吓得一抖,靠在门板上轻喘了口气。

    “小姐方才将话说得那样、那样……”

    “你觉得是撕破脸了,是不是?”

    桦旸捡起提灯,落后蔺倾弥半步,给她照着亮。

    “……是。”

    “徐盏吟……她不是讨厌我,我今日试探徐家的态度,她也在试探我。

    “徐家,除了那两个陈姨娘的女儿,都是心思深沉的。徐怀仁装得一副怜女情深,谁知他在图谋什么。”

    蔺倾弥推开房门,屋里已点了灯,烛火摇动,室内一片明亮。

    桦旸“嗯”了一声,熄了提灯跨进屋,忽然发觉角落阴影处站了个黑衣人,唇舌张大正要叫出来,那人转眼闪至身前,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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