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
女人放下手,又退回角落里,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桦旸身体瑟缩着,靠着墙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黑衣女人。
“东西带来了?”蔺倾弥缓步至圆桌边坐下。
“带来了,主子。”白虹腰间挂了两把剑,她抽出一把双手递到蔺倾弥面前。
剑长两尺七寸,找名匠拿黑檀木重做了剑鞘,装饰镂空白铜花样。
蔺倾弥拇指柢开寸许,只见剑身薄如蝉翼,寒芒如雪,远观一眼就遍体生寒。
剑身用篆书刻了“不流”两个字。
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
“辛苦了。”蔺倾弥合剑归鞘,两者相撞声音清脆。
白虹整肃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不、不,主子,这是我该做的。”
蔺倾弥知道她脑子转不过来弯,便不纠结了,问起另外的事:“望春楼那位有回信么?”
“嗯,”白虹伸手探进衣领,摸出一张折了两折的信纸。
【当夜舞仙人暂居三楼,有人突闯,乃安和侯嫡二小姐乔岑。
【事发后于舞仙人隔壁寻及本尊,屋有异香,闻之头晕身软。】
蔺倾弥两指并拢捻起信纸点在烛火上烧了。
“这几日留在我身边,不再外出了。”
“是。”
蔺倾弥摆摆手,白虹应风而动,翻出窗子,融进了夜色。
这时,立在墙边装空气的桦旸才有了点存在感。
蔺倾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装什么?前几日我同她谈话你不都听见了?”
扑通一声,桦旸跪伏在地上,肩膀轻颤,“小姐饶命,我、我……”
蔺倾弥扶额,“起来。我没要你的命便是没想瞒着你。”
其实这事桦旸做得很好。主子没说的事,下人听见了就不该问,装作不知道是最好的。
那天夜里,桦旸值守,她坐在地上困得打瞌睡,忽然听见有破风声。
快合拢的眼皮立马睁开了,她正要起身去看,倏而听见了蔺倾弥的声音。
“是我把你调出去的,你谢什么罪?快起来。”
“……是。”
“这有封信,你拿上去找望春楼里一个叫远岫的姑娘,把信给她。隐蔽点,别被发觉了。”
“……”
蔺倾弥扬手将不流丢向桦旸,看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唇边露出一点笑。
这剑比桦旸想象中轻很多,抱在怀里不费劲,她下意识看向蔺倾弥。
这剑很适合她用。
“白虹是我早些年随父亲经商时救的。”
那时白虹浑身都是刀口,衣服和血黏在一块,大夫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只能把整个人泡在温水里,等血块软化了再清理外伤。
蔺倾弥安置了她一家老小,这笔钱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
当然她并不是什么会大发慈悲的菩萨,蔺倾弥只是看到白虹双手手心五指有茧,知道那是长年握刀剑才会留下的茧子。
钱财可以随时再赚,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可难寻。
投资结果也很让蔺倾弥满意——白虹伤好之后在她面前邦邦磕了两个响头,忠心赤诚。
她的武功也极为出色,若不是遭人暗算被夹击包围,绝不会受那样的重伤。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
“人生在世连名字都留不下算怎么回事——你既是刺客,古有‘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取‘白虹’二字给你可满意?”
“……白虹,谢主子赐名。”
桦旸听着蔺倾弥的讲述有些呆愣,对上她的眼又赶忙撇开看向地面。
“桦旸,我知道你有些小秘密,但只要它没有威胁到我,我都可以装作不知情。
“跟着我的人,我只要一个‘忠’字,明白?”
桦旸紧紧抓着袖口,手心的汗已经将衣料濡湿了。
“……奴婢明白。”
她其实很想反驳点什么,但她又很清楚蔺倾弥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追究自己偷听的过,现在还给了台阶,不顺着下了就是往她逆鳞上踩。
桦旸替她卸下首饰,紫檀木梳划过柔顺乌亮的发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
天幕上挂的繁星转淡,灯光一点点熄灭,光线刺穿薄雾,亮得人眼睛疼。
用过早饭,徐盏吟送来两个丫鬟,一个叫莺啼,一个叫燕语。
“妹妹的院子不小,我想着桦旸一个人总忙不过来,就送了两个丫头过来。”
莺啼和燕语上前屈膝行礼,“二小姐。”
蔺倾弥看着她俩,笑意不明,“正愁呢,义姐可是解了我的急了。”
徐盏吟离去后,蔺倾弥就盯着两个丫鬟看,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二小姐……可有吩咐?”莺啼讪讪问道。
蔺倾弥等的就是这个,即刻抚掌说:“我初来乍到,对这府上的布局不甚明晰,连用饭都要义姐带着去。不如你们二人带我转一转?”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好应了。
尚书府位处西郭临闲坊,是极好的地段,可谓寸土寸金。这座府邸也是徐家祖宅,占地广阔,修营气派。
蔺倾弥一路看过来都不见有房梁破损,刚修好一般的崭新,显然是时时有匠人补漆修葺。
“这廊桥可是新修的?”
闻言,莺啼笑着转身,“这桥从府邸营造时便有了,二小姐觉得新,是因为每月都有工匠查看,若哪处建筑破损了,即刻就来修整了。”
“那么,那处呢?”蔺倾弥脚步顿住,望向高处一所小院。
院墙破旧,屋瓦缺损,墙头草都有半尺高了。
两人霎时哑语,好半晌燕语才答道:“二小姐,那地方闹过脏东西,主君不得已,才叫封起来了。”
蔺倾弥目光定定,“义父官至尚书,该是拎得清的呀。圣上都对怪力乱神之说极为反感,怎么义父还信?”
话毕,抬脚就向那处院落走去。
“二小姐!”
“二小姐不能去啊!”
迈出廊桥,正要踏上石板路,对面就传来又惊又喜的喊声:“二姐姐?!竟还能在这儿碰到你呢!”
石板路尽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穿秋香色缂丝团花襦裙,一个着黛色古香缎百褶裙,两人五官相近,气质各异,一个明媚妖艳一个哀愁柔婉。
徐盏韵扯着徐盏攸走近,笑问:“二姐姐可是出来散步么?”
蔺倾弥看着徐盏攸攥着袖子见礼,声如蚊呐道了句:“二姐姐。”
“是啊,出来走走。两位义妹呢?也出来散步么?”
徐盏攸看那不达眼底的笑看得心里发毛,缩在徐盏韵背后不肯出来。
徐盏韵拍拍妹妹的手,扬起嘴角:“还不是她么!成日躲在院子里不肯出来,今日我好说歹说才劝出来走走。不巧,竟碰上二姐姐了。”
徐盏韵和徐盏攸两姊妹都是陈姨娘生养的,不知怎么竟然养成了截然相反的性子。
“两位义妹容色相像,站在一起却不像双生子呢。”
徐盏韵觉得她话里有话,又不知是什么,明知前方是陷阱,却又抓心挠肺想一探究竟,她于是一脚踩了上去,问道:“哦?那像什么?”
蔺倾弥俯身贴近她耳边,声音只有三人能听见,“四妹妹,活像三妹妹的影子呢。”
蔺倾弥叫府里的谁都带个“义”字,这会儿突然喊妹妹,猝不及防把徐盏韵恶心个够,这话更是戳中了她心里某个位置,一时恼羞成怒,扯出个难看的笑:
“二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蔺倾弥挑眉,“三妹妹衣着华贵光彩照人,四妹妹穿的颜色就暗淡许多,站在一块儿,可不像个影子吗?”
闻言,徐盏攸垂眸看了眼身上半旧的衣裳,抬头和蔺倾弥四目相对,忽然觉得眼前朦胧一片。
她拉住徐盏韵的手,将眼中悬而未决的泪咽回,“阿姊……咱们回去吧。”
徐盏韵甩开她的手,回身狠狠瞪了一眼,但在外人面前总不好太过,她面色不虞道:“二姐姐初来乍到,很不客气嘛。”
蔺倾弥笑得和气,“昨日大姐姐叫我把自己当义父的亲女儿,我不敢应,今日三妹妹又说我不懂客气,真是惭愧……想来我一个外姓人,到底是……”
这话音拖得分外悠长,一直拖到徐盏吟过来。
“徐府这样大的宅子,怎么三位妹妹散步都散到一处了?”
蔺倾弥侧身看了一眼徐盏吟,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
“……”徐盏吟上前拉住她双手,“二妹妹这是怎么了?满脸愁容的,可是早饭不合心意?”
蔺倾弥轻轻拨开她的手,偏头看向桥下的江流,“许是我不招三妹妹待见,惹得她不高兴了——大姐姐,不如我还是回……”
“哪儿的话!”徐盏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转变惊了一瞬,不动声色地瞪了几步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孔雀一眼,“韵儿这孩子只是说话直,难免不好听。前些日子知道府上要多个姐妹作伴,最高兴的可就是她了。”
“是啊二姐姐,”徐盏韵讪笑,“我嘴笨,说的话不好听惹恼了二姐姐,可不要往心里去。”
徐盏吟听她颠倒黑白,心中冷笑。
“罢了,今日请了裁缝到府上,有几匹好衣料二妹妹可要随我去挑一挑?”
这人和得一手好稀泥,蔺倾弥自然顺着台阶下了,“裁缝?府上要做新衣么?”
徐盏吟已拉着她往回走了,留下另外两姊妹在廊桥上晒太阳。
“非也,是父亲的意思。他说你此行带的起居用物不多,叫我请人来给你裁两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