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

    回徐府的马车上。

    蔺倾弥老神在在地靠着车厢合眼小憩,徐盏吟面无表情凝视着不时抖动的车帘。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不是平时那种端着拿捏着的腔调了,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无奈。

    蔺倾弥觉得这人好玩,眼睛撕开一条缝瞟她一眼,又闭上了。

    “看她不顺眼啊,还能怎么想。”

    徐盏吟皱了一天的眉头就没松过,“不顺眼也不能这样啊!她是安和侯嫡女,若有不测,你真伤到她了,安和侯一道折子递上去你这婚约难保不说,你那父亲也要跟着遭殃知不知道!”

    蔺倾弥心中一动,仍是闭着眼,声音懒洋洋的:“我有分寸,不会伤到她。”

    “你有个屁的分寸!”

    此言一出,车厢里悄寂无声,街上的喧闹人声传进来,又安静又吵闹。

    蔺倾弥惊诧地掀开眼皮,“姐姐方才——口出秽言了吧?”

    尚书府嫡女,天家内定的太子妃,鸾京有名的闺秀,竟然也会说粗鄙之语,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徐盏吟扭头向着别处,不肯看她,耳根红透了,她生得白,羞起来连脖颈都是粉红一片。

    “……你、你,罢了——那乔岑今日故意要你下不来台,你不想要她脸上好看也没错,只是不该以这种方式,太冒险了。鸾京城人人皆知她倾慕博陵王——你听我一句劝,女子在世,少因为男子争风吃醋,不值当。”

    蔺倾弥猝然合掌坐直,吓了徐盏吟一跳。

    “英雄所见略同啊,呃,巾帼。”

    徐盏吟愣了一下,回眸对上蔺倾弥的目光。

    “只是有一点大姐姐说错了,我要乔岑下不来台,不是因为争风吃醋,是因为我们俩还有私情旧账。”

    既是私情,徐盏吟也不便多管了。这是这样的乐子事在鸾京城里一传十,十传百,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徐怀仁耳朵里。

    彼时蔺倾弥正在喝药,徐怀仁站在翠竹轩门口都能闻到飘来的苦味。

    他站在门口,看蔺倾弥坐在廊下的藤椅里,将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在喝药?可是生病了?”

    蔺倾弥刚把药碗放下,闻声抬眸,徐怀仁正缓步而来。

    莺啼收了碗,屈身喊了声“主君”,悄悄退下了,剩下一个桦旸站在蔺倾弥身侧,距离近但装得毫无存在感。

    “义父,”蔺倾弥蹙眉笑了一下,仿佛药的苦味在此刻才慢慢翻上味蕾,“这药是一直都在喝的。”

    “是因为你身子弱?也难怪,既如此该卧床静养才是,还是少舞枪弄棒的了,也免得把自己伤……”

    “义父,”蔺倾弥打断他,“不是身子弱,是因为蛊毒未清。若要卧床静养,才是让余毒深入骨髓,再难彻清了。”

    这话只是申述事实,却好似一把把尖刀,打了他的脸,还往他的心上割。

    徐怀仁脸色复杂难堪,有羞愧、有悔恨、有心疼,只是蔺倾弥闭着眼睛全然看不懂,反倒桦旸在旁边看了个全,一时心绪复杂。

    “这样……你带的药喝了多少,所剩不多了吧?不如抄一份药方给盏吟,叫她给你安排汤药。”

    “大姐姐管家辛苦,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她了。”

    徐怀仁又坐了片刻,最后没开口谈白日徐家的闹剧,只留下一句“那你好好养身子”,走时背影有些狼狈。

    小院安静不到片刻,游廊右侧就传来一声轻笑。

    扭头看去,只见晏凇酩穿一身银白绣流云暗纹的宽袍侧坐在栏杆上,一条腿垂下,虚虚点着地。

    “你是真闲啊。”

    晏凇酩落地无声,款步朝她走来,从怀中摸出一本封皮破旧的古籍。

    “我可是有正经事的,呐,前朝许汉的孤本。”

    蔺倾弥接过,翻了两页,确认是真品,揶揄道:“这次倒没被骗嘛。”

    晏凇酩毫不在意,“只走眼了那么一回,可别再揪着说了。”

    眼见蔺倾弥露出这些天为数不多的真心笑颜,晏凇酩又问:“你今日,何故要在乔家闹那一场?”

    蔺倾弥眨眨眼,看着他,“王爷的风流债欠得堆山高,拿她杀鸡儆猴,也省的再有人来扰我。”

    晏凇酩勾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好,我的错,叫你受委屈了。”

    “……”蔺倾弥却收敛了笑意,凝视着他双眸,“我被绑架当日,有个女子突然闯入,我同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晏凇酩唇角一顿,“是她?”

    “是她。”

    晏凇酩没问她是怎么得来的消息,只说:“你想怎么做?”

    “她身边有个暗卫,轻功很好,大拇指指腹有厚茧,还戴了个扳指。”

    他倏然凑近,睫毛纤长分明,几乎要剐蹭到蔺倾弥的脸。

    “阿弥总这样使唤我,都不给点甜头叫我有个盼么?”

    蔺倾弥哼笑一声,指尖点着他肩头将人推远,正要收回被他一把攥住,掌心温热,带着舒适的干燥。

    “……王爷若不情愿,我自己想法子就是了。”

    “好了,逗你呢。早些睡,我先走了。”

    晏凇酩脚踏着房梁翻出去了,连屋瓦都没碰响。

    他来得突然,桦旸急匆匆支开两个丫鬟去了,这会儿回到檐下,正好撞见蔺倾弥起身。

    桦旸过去扶她,问道:“小姐今日大闹安和侯府的事,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

    桦旸惊奇道:“奴婢以为小姐不会就此揭过呢。”

    在宫宴上丢脸和在私宴上丢脸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况且今日之事蔺倾弥多少有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她这样的人,不应该会轻易放过才对。

    蔺倾弥瞥了桦旸一样,似乎颇为赞许。

    桦旸不愧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侍女,很会揣测她的心意。

    “自然不会,只是人前不要太撕破脸,明面上给个小教训,暗地里,还要断她一臂,这才算完。”

    桦旸咂舌。

    这还不算太撕破脸?那什么才算?

    “断、断她一臂?!小姐这……”

    蔺倾弥嗤笑一声,眉眼弯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天真,“我说要把那个替她做事的人除掉,哪是真要她一条胳膊?我拿着又没用。”

    桦旸讪笑,松了口气,很谨慎地没有去问那个人是谁。

    —

    徐家递帖子时只说小住几日,具体是多久也没明说,没有合适的由头,不出意外蔺倾弥是要长久住下来了。

    不过三五日,蔺倾弥说要去街上转转,叫人套了马车即刻就走。

    徐家和蔺家的宅子虽然都在东郭,相距也甚远。

    闺秀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没来这边逛过也是合情合理。

    徐盏吟听着下人禀报并未多说什么。

    燕语从袖口翻出一个麻布小包,打开了,里头装的都是药渣。

    “奴婢进翠竹轩起二小姐就在喝这药,早晚各一道。”

    徐盏吟捡起一片,眯缝着眼打量,“决明子?”

    “前两日主君去了二小姐院里,谈话间也说到了药,只是离得远,听不清,后来又被桦旸姐姐叫去做别的活计了,不知道主君和二小姐到底谈了什么。”

    徐盏吟抓了几颗银瓜子放到燕语手里,道:“做得好,继续留意着,再有不对劲回来禀报。”

    “是。”

    燕语走远了,雀鸣歪着头问:“小姐给她送了许多衣料首饰,那日回府也说了知心话,怎么还防着二小姐呢?”

    “不是防着,是要把问题弄明白。”徐盏吟将手里的药片搁在案几上。

    “蔺俞是皇商又待她如亲生,自不会短缺了她。送些财物不过聊以慰藉父亲的愧疚罢了——

    “她打扮得简单,头上多一支簪都不肯,还喜爱名器刀剑之流,你说这样的人,会注重熏香么?”

    “熏香?”雀鸣回想起那日蔺倾弥与三小姐起争执,她随徐盏吟去劝解时,似乎的确有一股清香。

    “那香名叫‘归路迷’,香气极易弥漫,香盒打开一会儿身上便能沾染上味道。

    “而燕语方才说,倾弥在院里熏衣服用的,是沉香。”

    两种不同的香料,都有极强的覆盖性。尤其是归路迷,似乎只在外人面前才施用。

    “她不想让别人闻到身上的药味?”雀鸣一点就通。

    “不对,”徐盏吟闭眼摇头,“她想让人知道她在喝药。若是不想,当初我送燕语莺啼过去的时候就该推阻了,再不济煎药也要避着她们俩,而她偏偏要这两个丫头去煎药,就是要咱们知道呢。”

    “啊?那不是,二小姐知道您……”知道您派人过去就是为了监视她。

    雀鸣噤了声,不再往下说了。

    “她哪是这么蠢的人,自然是知道的,”徐盏吟揭盖呷了口茶,“找个大夫过来,悄悄的。”

    不多时,大夫就到了。

    雀鸣把药渣摊开放在大夫跟前,说:“您仔细瞧瞧,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大夫粗壮如萝卜的手在药渣里翻刨了几下,在纸上匆匆写下几味药,垂眸沉思片刻,拱手道:“小姐可是儿时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盏吟疑道:“此话怎讲?”

    “决明子、夏枯草、肉桂,这几味都是解毒之物,佐以另几味却是功效过强,不适宜瘦弱之人服用,”大夫拨弄出另一团药,“这几味是温补气血、增强体质之用,堪堪补足了刚烈药效对身体的亏损。”

    大夫撸了两把胡须,叹道:“剂量与药材都用得刚刚好,这医师真乃神人也。”

    徐盏吟懒得管他的感慨,简明扼要地问:“是什么毒,会用到这样的汤药?”

    “这……老朽医术浅薄,无法探知。不过有一点错不了——”

    徐盏吟身子微微前倾,蹙眉道:“你说。”

    “这毒必然是陈年旧疾,不可一剂汤药直接逼出,故而只能一边加强药效一边滋补身体,将余毒一点点祛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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