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谢清晏勾唇,皇帝之前便是这样把罪名做死,彻查不过是将这些“苦主”严刑拷打,最后死无对证。

    接着便将封赏尽数收回,俸禄减半,令他闭门思过。

    柳相对皇帝的心思拿捏得很准,这一手,要不了他这条皇子命,却可以顺势卸了他手中兵权。

    皇子的身份真便利,谢清晏忽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父皇,这几人所言,儿臣有几处不解,可容儿臣询问一二?”

    谢清晏恭恭敬敬,辨不出喜怨情绪。

    “自然。”皇帝眼眸闪过一缕诧异,无人察觉。

    “谢父皇。”

    她走到那两褴褛男子身侧:“我于西北时,常常闯入你住所辱你妻,可说的出一两次详细时辰?”

    男子一愣,压根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不过反应极快,立刻答道:“九皇子心知肚明,难不成还要草民将妻受辱过程详尽道出吗?”

    “不必。”

    谢清晏忽然敛起笑意,一脚将男子踹倒在地。

    就在众人倒吸一口气,以为这是她气急败坏之举时。

    她冷眸微眯,盯着男子道:

    “你,许能,渠县许家村人氏,家中无妻儿,只有年迈七旬老母,你游手好闲终日无所事事,靠老母日日沿街乞讨而生。”

    谢清晏语气凌冽,又抓住另一瘦弱男子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你,蒋阿勇,茂县蒋家村人士,家中曾有妻女,但你嗜赌成性,但凡家中稍微值钱点的物件的皆被你当成筹码,最终妻女也被你卖至烟花之地。”

    她说完这句话,便朝那一直哭泣的妇人望去:“你是蒋阿勇之妻,袁氏,在此之前被困于茂县莺语楼。”

    妇人听了她的话哭得更凶。

    “而你”谢清晏指着那瘀伤女子,“茂县莺语楼妈妈,逼良为娼无恶不作。”

    “至于你。”

    她指着那富态男子:“京城东郊曹家庄的恶商,与当地官员勾结,仗势欺人,逼压粮价,倒卖朝廷明令禁止物资。”

    “不知尔等来自哪个西北?”

    谢清晏说完,那几个“苦主”大惊失色。

    不知她如何将自己底细查得这般清楚,纷纷将视线投向孙靖。

    孙靖脸上的惊惶不逊于他们。

    他不明白才入京都的谢清晏是从何得知这些,更不明白她何时将这伙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这些人都是他亲自寻得,他都要怀疑身边出了细作。

    孙靖很清楚,谢清晏是皇室子弟,又有显赫军功,这几个“苦主”自然是不能动摇他皇子的身份和地位。

    但只要能将梁帝对其心生芥蒂,足矣。

    可如今......

    “孙大人若是不信,一查便知,此地离茂县及渠县的路程,来回顶多半日,至于京都东郊,驾马前往一炷香时间足矣。”

    谢清晏说完这话便俯身贴到孙靖耳边,低语道:“孙大人,您的儿子,柳相护不住。”

    孙靖大惊失色,望向谢清晏的眼神带着恐惧,甚至夹着一丝哀求。

    “竟敢攀咬皇子,这等贱民,死不足惜!”刑部尚书葛章忿忿开口,“只不过殿下,微臣不解,这杜隽又是何原因?”

    谢清晏直起身子,没有理会葛章的话,而是绕到杜隽跟前:

    “你之前在陆忠将军手下当差,贪功冒进,致使整个前锋营落入敌军陷阱,损失惨重,陆将军当众训斥于你,你不服,竟于深夜以陆将军名义私闯民宅奸辱妇人。”

    她睥着杜隽,眼神带着厌恶和冰冷。

    “后逃亡至京都,做了孙大人公子的贴身侍卫。”

    “我说的对吗?孙大人?”谢清晏回头望了眼身体僵直的孙靖。

    不等对方辩驳,她紧接着说:“众人可知,那妇人不堪受辱,撞墙而亡。”

    谢清晏缓缓走向摆满佳肴的桌子,忽然一掌劈了下去,那紫檀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声响之大,惊得侍卫们集体拔刀护在皇帝跟前。

    “尔等可知!她的父亲,丈夫,弟弟,皆是在抵御外敌中牺牲的西北军战士!杜隽的人头,吾定要送回西北,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低沉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宴厅,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撼。

    “理应如此。”

    沉默良久,皇帝才开口。

    “父皇。”

    谢清晏郑重下跪,一双清澈的黑眸带着无辜与不解。

    “儿臣常年征战在外,谨遵臣子本分,可如今入京不过半日,便遭如此诬陷,是儿臣无福承受皇恩。”

    眼下局势,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们也渐渐生出拨云见日之感,但谁也不敢轻易介入其中,脸上多了几分纠结之色。

    “依臣愚见,不是殿下无福,怕是有心人不想让殿下有福。”

    赵博怀意有所指。

    一直跪着不敢动弹的孙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柳纹,却在见到柳相腰间挂着的玉佩后心如死灰。

    “微臣,认罪。”

    他喃喃道,可下一刻便突然喊了起来:“圣上,九皇子嗜杀,一万条人命,北戎此前已欲求和,可他一意孤行,坑杀一万残兵,实在暴虐!”

    “圣上!微臣死不足惜,可西北年年战乱,征兵不断,多少家破人亡,大梁每年的军费支出庞大,浪费这些虚银倒不如用于招揽贤士,推广仁政”

    他的哭喊惊天动地。

    “九皇子身为西北将领,如此嗜血成性,可见殿下手中士兵是何等粗鲁残暴,吾皇仁义,以礼法治国,再纵容下去,恐有国祸啊!”

    “微臣,微臣无能才出此下策......”

    孙靖痛哭流涕,也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为了即将终结的生命。

    “请圣上饶恕孙大人,孙大人此举也是为了大梁昌盛。”

    “请圣上饶恕孙大人.....”

    “请圣上饶恕孙大人.....”

    一个接着一个,文官清流们有一大半都跪了下去。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求情声。

    “诸位大人今日这举动倒是稀奇,本王游历四方,从未见过有人将构陷皇子,污蔑功臣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侧方传来一道清澈声音,众人望去,正是那清雅出尘逍遥王谢驰州。

    “说是庆功宴,不如说是讨伐席更为妥帖。”他又调侃道。

    谢驰州开口,敢回应的并不多。

    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与当今圣上亲厚关系非同一般。

    自幼师从文坛大家,性格温文尔雅,待人接物谦逊有礼。

    这些清流们对其十分尊崇。

    “王爷明鉴,自圣祖推翻西周暴政,开朝建业以来,近百年间祥和太平,圣上励精图治,可谓一片繁荣昌盛之景。”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胡敬之。

    “虽说军费已做缩减,但这些年用度依旧是不小的数目,北戎求和,也正是仁治所向,九皇子屠杀一万降俘,的确过于残暴。”

    谢驰州目光平静似水,脸上始终挂着浅笑,手中精美的酒杯,却不知何时化作了桌案下的一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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