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谢清晏接过话,声音冷漠。
纤长指尖渐渐收拢:“尔等,知晓些什么?”
想起前世最后一场战役,想到被掌权者肆意屠杀的命运,她心中滔天恨意翻涌。
“若无将士戍守边疆,尔等怎能安居乐业?西北屏障一旦被攻破,我大梁将面临永无休止的战乱纷争。”
“正因为有尔等满嘴仁义之士向父皇胡诌乱谏,才会连年缩减军费,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她凄凄一笑,语气悲凉:
“意味着以身躯保家护国的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战马老迈,甲胄陈旧,兵器迟钝,后患无穷。”
前世,谢清晏被夺兵权后,西北布防便轰然倒塌,朝廷派了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统帅坐镇西北。
当初那些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将们一个接一个战死。
如今,她怎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诸位大人仁义,想与北蛮交好,说我屠杀俘虏残暴不堪,但尔等可知,这些人屡犯我境,毁村烧镇,□□良妇无恶不作!”
“敢问诸位大人,北戎求过多少次和?哪一次不是出尔反尔?”
她冷哼一声,细数起近年来几次“和谈”:
“吾入军第二年,北戎求和,京都来旨停战,可不过一日对方便翻脸,屠杀了我境内民众。”
“吾入军第五年,北戎求和,京都来旨休战,同样,一月内利用我军驻守松懈,抢夺牛羊财物,屠杀镇上百姓。”
“去年,北戎再一次求和,京都来的旨意依旧是罢战,要不是我军早有防备,边陲百姓便又要死伤无数!”
谢清晏忍下怒火,半晌才幽幽问道:
“你们指责吾不该杀这些强盗恶匪,那么请问,诸位大人有什么资格替被残害的百姓原谅这些强盗的恶行?”
她垂眸看了看方才那些慷慨激昂求情的清流们,胸口充斥着倦意和心寒。
“外藩屡次进犯,北蛮不断抢夺,东夷虎视眈眈,可蜀湘安康,百越富裕,京都繁华,大梁太平安康......”
“我谢清晏,哪怕被尔等唾弃,也要用杀神恶名,以吾血躯守护百姓万世安康!”
谢清晏的话字字珠玑,无疑是将这场闹剧始作俑者的面皮,狠狠踩在脚下。
“子珵之言,震撼人心,让本王自惭形秽。”
谢驰州望着她,眼神复杂。
“若不是皇兄明政,将士忠诚,本王恐怕无法在大梁游历自如,且不说难民流窜,反贼作乱,恐怕远在京都的各位大人也未必能安然读圣贤书。”
谢清晏颇为意外,修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疑惑。
回想前世,朝堂构陷,她这位皇叔并未替自己说半分好话,怎得如今.....
“皇上,孙大人污蔑皇子,构陷朝廷命官,居心叵测,按律当诛九族。”
众人沉默之际,葛章又一次出列觐言。
当下再无一人反对。
孙靖环视了一圈,最终瘫软在地,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葛爱卿言之有理。”梁帝终于开口,“诸爱卿可还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大臣们恭恭敬敬。
梁帝瞥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付玉,付玉会意,迈着小步上前:“恭喜王爷,您瞧瞧老奴这记性,您还未接旨谢恩呢。”
声音细软柔和,却清晰地传达至所有人耳中。
谢清晏掩下眼底灰暗,眼神恢复清明。
这只不过是刚开始。
“儿臣接旨,谢父皇隆恩!”
梁帝浅饮玉琼:“都起来罢,今日是子珵的庆功宴,诸位都随意些。”
“谢主隆恩......”
宴会恢复,只是已无起初那般欢快轻松。
直至尾声,梁帝似已微醺:
“子珵自幼在昭华寺礼佛,回宫后只呆了三日,便跟着秦朗去了西北,这一别啊,就是七年。”
梁帝说这话的时候,原本醉意朦胧的官员们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恭恭敬敬地听着。
“你那几个兄长,也是依仗你受的苦,方能锦衣玉食,心安理得读书。”
谢清晏藏于袖口的双手骤然握紧,立刻跪地:“儿臣惶恐,若不是父皇英明睿智,怎会有大梁如今的清明盛世。”
“子珵这是做什么?起来。”梁帝凝着眸子,嗔怪道,“傻孩子,朕呐,是心中有愧。”
付公公立刻上前扶起谢清晏。
“如今边境已无战事,你此次回京,便修养一段时日,再过几月便是春日宴会,你年岁也不小,该有个人在旁伺候了。”
谢清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推辞道:“父皇,几位皇兄尚未成家,儿臣年幼,一个人自在惯了,此事不急一时。”
皇帝瞳孔晦涩,抿了口酒才缓缓道:“罢了罢了,随你心意罢,只是你年少不曾读过几日书,在京这段时间便多去翰林院听听学士们讲学,和几位兄弟也多走动走动。”
“儿臣遵旨。”谢清晏不再推脱。
从宫里出来已是亥时。
雪还在下,地面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原本热闹非凡的京都大街时下冷冷清清,只有打更声若隐若现。
“王爷,昭华寺那边已经安顿好了,现在过去吗?”
银七牵着马,见谢清晏出来便迎了上去。
“你消息倒挺快。”
谢清晏若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
银七身躯微顿,忙解释说:“遇上了旧年一起当差的兄弟便聊了两句,主子明察。”
说罢便跪了下去。
雪地很快浸湿了银七的膝盖,冰冷刺骨。
谢清晏垂直眸子,静静地盯着他说:
“你原先在御前当差,跟着我离开京都吃了七年的苦,父皇挂怀也是人之常情。”
银七抬头,只觉得谢清晏深邃的双眸,犹如望不见底的潭水,深不可测。
“王爷......”他想解释,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回去罢。”谢清晏并未多言。
昭华寺梵音袅袅。
谢清晏推开熟悉的房门,屋内一尘不染,看样子每日都有清扫。
陈设也未曾挪动,恍若离开也不过是昨日之事。
她径直走向内室,里面安置着一小龛,供奉的并非什么神佛,而是雕刻着“海棠”二字的灵牌。
灵牌前的香炉内,还有三支未燃尽的香。
“好久不见,海棠。”
谢清晏粲然一笑,卸去了所有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