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压着枝头的厚雪成块掉落,露出了粉嫩娇艳的冬梅。
四目相望之时,谢驰州竟有片刻分心。
谢清晏恍如清冷绝尘的仙子,独立于这白雪红梅之间,让人生出一丝莫名悸动。
“皇叔。”
她扬起嘴角:“你若是想试探什么,从我这便得不到半分消息。”
“我离京七年,而皇叔于七年前入京,京都局势,你比我看得清。”
谢驰州听着这话,看着她。
“子珵多虑了,本王只期盼你早日成家,好为皇兄分忧罢了。”
“皇叔,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若要说些什么,倒也不必遮掩。”谢清晏眸子睨向他。
前世查抄国公府,她曾在书房暗格内发现一道密旨。
那是先帝留给少年贤王谢驰州的立储遗诏,她并未将此时告知当时的梁帝,而是直接扔进炉子里烧了。
为的就是保全孟氏,稳定朝纲。
谢驰州自小跟着赵璟钰一起长大,又随赵博怀习武练兵。
赵博怀既然有这封密诏,谢驰州是否知晓?又或者他们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她不敢赌。
“看来你我叔侄二人还是要多来往才行。”谢驰州笑。
“来往倒不必,奉劝皇叔行事需谨慎,莫要累及无辜。”
谢清晏转了身,又道:“山间风大,皇叔身子金贵,保重。”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往山下走去。
谢驰州抬手,折了梅枝置于鼻尖轻嗅。
方才的温润平和荡然无存。
囚禁在内心深处的那头狼,蠢蠢欲动。
有趣,实在有趣。
他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锐利。
晨曦初露,翰林学府。
谢清晏悠悠抵达时,他那些兄长们皆已落了座。
各路神仙势力齐聚一堂。
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惊艳有不屑,还有,比前世多了一些忌惮。
宴会辩驳并未指摘任何皇亲贵族,却似乎明里暗里将这些贵胄公子哥的面皮踩了又踩。
而今谁都觉得,若当日自己在场,定可将他辩得无话可说。
“老九,快,坐这儿。”
谢初景招了招手。
“老八,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九弟可是我大梁首位还未成亲就封王的皇子,你可得尊着点。”
谢清晏还未落座,二皇子谢晖阴阳道。
“兄友弟恭,二哥怎么做,子珵定是学着的。”她灿灿一笑。
“学究来了,安静。”
坐在前头的大皇子谢思邈回头提醒。
谢清晏抬眸,那学究不是别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赵璟钰。
很多场景,回忆起来方知当初遗忘了许多细节。
众人嘲笑她文史不通,觉得她是徒有虚表的土包子。
是从未相认过的兄长将她留下,为她单独讲学,督促她背书练字。
往事如烟,再见故人,已隔一世。
“今日讲学的并非在下。”赵璟钰面若春风,目光向一侧望去。
男子身型修长挺拔,款款走来,目光平静似水,一派淡然从容模样。
“皇叔?”
几位皇子不约而同唤道。
其余几位官家子弟倒是很识趣地起身作揖。
“免了,学堂之上,只有师生之礼。”谢驰州语气温和。
视线却停留在谢清晏身上。
只见她盯着身边的赵璟钰出神。
谢驰州不由侧耳问:“你和老九什么时候有交集了?他一直盯着你看。”
赵璟钰望了过去,谢清晏已经低头整理桌案。
便摇头小声回道:“王爷看错了罢,下官还是是第一次见他。”
谢驰州眼底漫上淡淡笑意,不再多问。
“今日的策论题目是:明世则仕,昏世则隐。立身明世或昏世,尔等将如何自处?”
堂中之人面面相觑.
还是六皇子宋玉衡先开口:
“若太平盛世大家都抢着入仕,而国家危难之时却选择明哲保身,岂不是过于虚伪功利?”
“六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遇明治圣主,鞠躬尽瘁又何妨?若是君主不仁,即使剖心挖肝,也改变不了什么。”
谢思邈似有感悟。
说完又回头问谢初景:“老八,你说呢?”
谢初景沉思片刻,才道:
“安世乱世,既已入仕,那便一往无前,若早就远离尘世之人,不闻朝局,不察民情,入仕又有何用?”
“八弟这话就不对了。”谢晖面有不悦,“出仕也好,隐世也罢,皆为一国子民,岂可明哲保身,弃国家于不顾?”
几位皇子争论不休,那些公子哥便是谁发言谁有理,每个说完都要迎合点头。
此情此景,在谢清晏看来,着实有些好笑。
她的一举一动被谢驰州尽收眼底。
想起她梅林那番话,再看她此刻意味深长的浅笑,内心深处那头狼又开始蠢蠢欲动。
“小九,你呢?”
他望向她,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怀好意。
谢驰州这一问,众人的目光自然都汇聚了过来。
谢清晏抬头,对上谢驰州的打量,又不自觉将视线移到他身侧的赵璟钰身上。
恍惚中,她背手而立,站在昏暗肮脏的牢房之外,望着曾经那位文采斐然,玉树临风的国公爷公子,蜷缩在墙角,被挖眼割舌,满身血污。
把玩着笔杆的指尖随着思绪蔓延,渐渐收紧,手背的青筋也愈发明显。
“小九?”
谢初景小声提醒。
如梦初醒,目光也渐渐清明。
谢清晏看着他们,不疾不徐地说:“若是明世,入仕之人定竭尽所能护万世安康,若是昏世。”
她笑了笑,带着嚣张与桀骜。
“那便翻了这世道,还万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