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时，林逸兴就注意到了陈若安。

    额上头发湿漉漉的，双眼也带着水汽，有些木讷地看向他。像一棵刚从土里长出来的草，愣头愣脑。

    等他看回去，她却收回了目光。

    离校的时候，许婷说，她就是那个考进前十的外校生。

    林逸兴从柜子里拿出双氧水和生理盐水，放到陈若安旁边的桌子上。

    “你摔了吗？”

    陈若安点点头：“公交车上摔的。”

    “磕到东西了？”

    “伞，伞杆。”

    林逸兴弯下腰，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抹上去，看了看伤口状况。窄而浅，四周沾着泥尘，里面还有一些小颗粒：“生锈了吗？”

    陈若安抿唇，沉默了一会，然后又点点头。

    林逸兴拿过双氧水：“可能有点疼。”

    “嗯。”

    清凉的液体触及肌肤，流入伤口时，密密麻麻的针扎痛感蔓延开来。

    陈若安左手攥紧衣角，背上在冒汗。

    林逸兴又拿过生理盐水冲了一下伤口，随后用碘伏给伤口消毒，包上无菌纱布：“既然生锈了，你记得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陈若安没回答。

    林逸兴看了她一眼。

    女孩低垂着头，耳畔的发尾枯黄干燥，应该是营养不良。她上衣领口有些褪色，左脚鞋子边缘开裂，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袜子。

    许婷的话再度在林逸兴耳边响起：“听说那个第三名是个贫困生。”

    林逸兴收回目光：“我们这里，打局部试敏的破伤风针只要10块钱，就是时间久一点。”

    女孩终于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林逸兴笑了笑：“你不信我，去医院看看不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重新收拾好。

    陈若安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谢谢你。”

    “都是同学，这有什么，”林逸转过身，递给她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碘伏、纱布和医用胶带，“给你，你记得自己消毒、包扎。还有，你爷爷的病，下次可以来我们这里看，我给他们说一声。”

    陈若安抿唇看着他，良久，接过那个袋子，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再次说道：“谢谢你。”

    二人作别。

    从远木药房出来的时候，终于能看见丝丝缕缕浅金的日光从阴云里探出，带来些许暖意。

    第二天一大早，陈若安到教室的时候，孙嘉莉已经趴在座位上睡觉了。

    她的头发似乎染黑了，还剪短了。

    听见陈若安坐下的声音，原本蔫蔫的孙嘉莉又“嗖地”跳了起来。

    “安安，你看我——”孙嘉莉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若安把书包塞进课桌，转过身。

    孙嘉莉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圆鼓鼓，红通通。

    “你怎么了？受委屈了？”

    “都怪我妈妈，我中考结束才染的头发，她不仅让我染回来了，还给我剪短了！我怎么哭她都不让步！”孙嘉莉气鼓鼓地嘟起嘴，整个人像一只小包子，白白嫩嫩、可可爱爱。

    陈若安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孙嘉莉的脸。

    “安安！你也欺负我！”孙嘉莉拉住陈若安的手，撒泼打滚，“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

    “罚你等会军训的时候，陪我去上厕所！”

    两人小声地说笑着。

    陈若安朝旁边瞄了一眼，林逸兴位置前后都来齐了，许婷也到了，还是只有那一个位置空着。

    “安安！”孙嘉莉低声惊呼。

    “怎么了？”陈若安收回目光，孙嘉莉盯着她手上的纱布，双眼发直。

    “安安，你受伤啦？”

    “没事，就是不小心划到的，已经处理好了。”陈若安微笑解释着。

    孙嘉莉点点头：“这几天要不要我给你打水？”

    “真的不用，就是小伤，别担心。”

    “好吧。”

    六点五十九分，教室门被推开，林逸兴再次和秦老师一起走进教室。

    秦老师走到讲台上，林逸兴也朝自己的座位走来。

    他坐下，然后朝陈若安这边转过身：“早上好。”

    陈若安愣了一下：“嗯，早上好。”

    “感觉怎么样？”林逸兴的目光落在她右边手臂上。

    “好多了，谢谢。”昨天她去了医院，他说的那种针型，的确只要10元。

    林逸兴点点头，转回去。

    肩上被谁轻轻戳了一下，陈若安看向孙嘉莉，对方笑得不怀好意，嘴边两个小酒窝绽开：“安安，你认识大学霸？”

    “不是，昨天去他家药房买药遇见的。”

    孙嘉莉恍然大悟：“哦哦，之前是听别人说过，林大学霸家里是做制药生意，也开药店。”

    “今天——”秦老师嘹亮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我们要军训了！林逸兴、朱明宣、吴烨、张添、程力华，你们几个去逸夫楼门口取下我们班的军训服；然后，许婷和莫问愁来前面拿这张单子发衣服。”

    一阵风从身边路过，林逸兴和其他男同学一起出去了。

    军训服陆陆续续被送到，陈若安和孙嘉莉也拿到了自己的那套。

    两人一起去了厕所，里面全都是换衣服的女同学。

    陈若安正在系腰带，腰上忽然被一只手掐了一把，转过身，正是一脸贼笑的孙嘉莉。

    “安安，你腰好细哦~”孙嘉莉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

    大家都换上军训服以后，教室里成了一片绿海。

    教官从门外走进，人高马大，剃着寸头，一脸严肃：“好，同学们安静一点啊。”

    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教官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郭勇。

    然后，他站得笔直，眼神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今天，同学们都知道，是军训第一天。我希望，有自告奋勇的同学，来报名做咱们班班长，”

    话还没说完，许婷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教官，我报名。”

    紧接着，许婷前面坐着的男生也站了起来：“教官，我也报名，我要当副班长！”

    教官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男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要当副班长呢？”

    那男生挠挠头：“我叫朱明宣，许婷她比我厉害，但我也想当班长帮忙，那我就当副班长。”

    教官点点头：“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再有站起来的人。

    “好，那朱明宣你当副班长，让许婷同学当班长，现在把全班人带到楼下操场集合。”

    昨天之后，今早天空就放晴了。

    晨间微风带着温热，吹拂过一张张青春满溢的面孔。道路两边的绿树随风摇曳，扬起一阵哗哗响声。

    半小时军姿——军训第一天的任务。

    陈若安和孙嘉莉一起站在第一排，汗滴从额上滑过，顺着肌肤纹理，流过面颊、钻进衣领。

    没站多久，陈若安只觉得眼前光景愈发模糊，耳边郭教官的声音也消逝在尖锐的嗡鸣声中。

    “安安！”

    陈若安直愣愣地向前扑倒，孙嘉莉连忙伸手扶住她。

    “怎么了？”郭教官从后排走上前，朝许婷招手，“你帮我看着队伍，我把这个同学扶到旁边休息一下。”

    陈若安被带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孙嘉莉把她的水杯拿了过来，递给她。

    陈若安无力地接住水杯，耳根一阵阵发热。

    她抿下一口水，眼前的黑色逐渐褪去，视野稍微清晰了点，脸上的惨白也消散几分。

    “是中暑还是低血糖？”郭教官注视着陈若安的面色，“不舒服的话，在这多休息一会，休息好了就报告归队。”

    陈若安点点头：“谢谢教官，应该只是低血糖。”

    郭教官站起来，带着孙嘉莉走回队伍里。

    陈若安抓紧手里的水杯。

    昨天晚上回家以后，伞确定是修不好了，加上来回的车费、挂号和打针的费用，她这个月还有242块钱。

    她至少要留点吃饭以外的钱，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今天早上，陈若安只吃了一个一块钱的馒头。

    馒头和着水一起吃，饱腹感也不差，她觉得够了，没想到还是差点晕在操场上。

    日头越来越大，陈若安擦了擦汗，又把水倒在手心里，往脸上一抹。

    风吹过，面上清爽许多。

    陈若安把水杯放回原来的位置上，打了个报告，回到队伍里站好。

    站完军姿休息的时候，许婷走到陈若安、孙嘉莉二人面前，和他们一样盘腿就地坐下。

    “你是陈若安吧？”

    陈若安点点头。

    “我是许婷，就是你们的临时班长，刚刚你是低血糖吗？”

    “嗯，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许婷伸出手，手心里是一个巧克力：“这个给你，我在小卖部买的，补充一下体力吧。”

    陈若安接过巧克力：“谢谢班长。”

    许婷轻声笑着：“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同学嘛。”

    “许婷！”朱明宣在另一边伸长脖子叫许婷，蹦蹦跳跳。

    “那，我先走啦？”

    “嗯，拜拜。”

    许婷站起来，小跑着朝朱明宣一群人那里走去。

    林逸兴也在那块。

    他们笑着说些什么，陈若安收回目光，撕开包装纸，七块棕黄色的小矩形，上面刻着品牌标志。

    陈若安从中间掰开，另一半递给孙嘉莉：“给你，天热，你也补充一下。”

    孙嘉莉接过巧克力：“安安，你就是我的神！”

    香甜丝滑的巧克力在嘴里融化，陈若安抿住唇，回忆蜂拥而至。

    四年前，她也吃过巧克力。

    是在她生日那天。

    带着血腥气味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