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沈巡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还没等他细想,就听见后边刘章喊了一声:
“哥,这纸扎人换台了!”
果不其然,沈巡回头一看,那正忙着扒拉空气的纸扎人突然停了下来,直挺挺地转了个脑袋对着他俩的方向。
刘章:“我……草……”
他哆哆嗦嗦:“他怎么自己又圆回去了……诈、诈尸啊?”
不光如此,那纸扎人的脑袋还在脖子上转了个标准的九十度!
猫头鹰成精吗!
收获了一众目光的纸扎人可能是觉得自己转得不够标准,又带着下半截身体偏了偏,确保自己的脑袋能直直得对着谢淮。
接着他用那种平平板板的语气说道:“老板,到喂猪的时间了,我得去喂猪。”
“喂猪,喂猪。” 另一个附和。
纸扎人:“给老板喂猪,不然老板会生气。”
“会生气,会生气。”
“好敬业,劳模啊”,谢淮于是点点头,很赞同地摆出个“请”的手势,侧过身把门让出来:“对啊我可生气了,请吧二位。”
刘章:“……”
大哥你入戏好快啊。
他这话一出,两个纸扎人立刻得了指令一样把脑袋正了回去,一前一后地走向了门。
当打头的纸扎人脚尖碰上门框的时候,那扇破木门“吱嘎”一声自动弹开,脚下出现了台阶。
布谷鸟的脑袋又伸了出来叫了三声。
刘章低头看了一眼表,咕哝了一句:“谁家好人十二点去喂猪啊。”
谢淮听了他这句,挑了挑眉,回头比了个拇指:“知道戴表,好孩子。”
然后他拉着沈巡,一脚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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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雾气似乎没有尽头,刘章察觉到他脚下的楼梯正逐渐被坑坑洼洼的地面取代,周边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眼前只剩下沈巡模糊的背影。
他有点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纸扎人的脚步声已经不见了。
他就跟着那模模糊糊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有点想伸手碰一下沈巡,但又怕一碰那背影就散了。
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于是刘章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沈哥……”
这一声出去好像石子骤然扔进了平静的水面,他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自己的声音。
“沈哥……”
“沈哥……”
“沈哥……”
刘章差点被自己的声音叫尿了,然而他前面的沈巡跟聋了一样,还是一个模模糊糊向前走的背影,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等到他那声九转回肠的沈哥过去,身后的浓雾里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空旷里逐渐放大,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逐渐靠近。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刘章似乎感受到耳后的热气,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他脖颈后面,和冷汗一起沿着脊背往下流。
“滴答。”
丰富的恐怖片阅历接二连三地在这时给了他灵感,他突然觉得这咔嚓声好像是牙齿和骨头碰撞的声音。
后面的东西又呼出一口热气,刘章耳朵后的汗毛顺着这口气齐刷刷站了一片,他僵硬地向后转了一下脑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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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孩子,怎么走着走着还晕过去了呢。”
刘章再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眼角向下能一直连到嘴边,那殷红的嘴唇上面是一双没有焦点的黑眼珠,正直直地对着他的脸。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落在他脸上。
刘章的脑子还停留在吓晕过去的前一秒,刚睁眼又遇上这么个大宝贝,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凉了,嘴皮一磕碰冒出来一串哀嚎“别吃我——唔唔!”
沈巡抽回了手,面无表情地解释:“做噩梦了”
惨遭堵嘴的刘章被他按着脑袋拍了两下,悲愤地咬着一团沈巡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破布,在他脚边蛄蛹成了一大团。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正凑在他跟前:“老李今晚没吃饭么,怎么这么不像样子,对着客人大叫,成什么体统。”
谢淮点头:“村长说的是,肯定是饿昏头了。”
这个被称做“村长”的中年男人长了一张很典型的“和蔼大叔”脸,脸上的每根褶皱里都透露出一股平易近人来。
然而他甫一靠近,沈巡立马感受到手底下按着的刘章整个僵住了。
刘章感觉自己的小腿又开始抽筋——村长的脸和他最后在雾里看到的人完美重合,那牙缝里甚至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丝!
沈巡皱了皱眉,拽着这倒霉孩子的后衣领往后扯了一把。
村长慢一拍地抬起头看向他,嘴角咧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两颗眼珠顺着他的笑脸往下挤,笑出了十足的恐怖片效果。
“牙口真好,是吧。”谢淮凑到他身后咬耳朵。
沈巡:“……”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村长慢慢直起身,他的肢体不太协调似的,一边说话一边一点一点地把咧到耳朵根的嘴往回收,“该带客人去休息了。”
他们周围围成一圈的人随着村长的话点头:“休息,该休息了。”
刘章顺着声音又是一抖,才发现自己边上围了一大圈人。
他哆哆嗦嗦地看了半圈,差点又尿了——这一圈人脸上的笑容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半分都不差,全都露着标准的八颗大牙冲着他乐。
刘章操纵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腿,费劲地把自己往沈巡后边挪了挪。
好在村长正在思考要找谁带他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谢淮:“别麻烦了吧,我看这老李就不错。”
村长对着他又开始咧嘴巴。
他想,一般这种时候,对方就会一边哆嗦一边往后缩。
然而这次村长等到脸都笑僵了,谢淮还是没反应,反而也笑嘻嘻地对着他,还转头对身边的沈巡来了句:“看看,多客气的人。”
村长:“……”
他说:“老李很累了,需要休息。”
刘章一个激灵:“不不不……不不,我不累,一点也不累,真的!”
鬼知道这老头让他去哪休息!
村长又转向他。
刘章抵着沈巡的腿,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半天,终于村长很可惜地说:“那好吧,老李要照顾好客人。”
那语气不像是“要照顾好”,倒像是“给他送终”。
围住他们的村民随着这一句散开,村长向他们后方指了指:“那栋房子是给客人休息住的,我看着你们过去。”
沈巡看着刘章费劲地蠕动了半天,于是直截了当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走向村长指的小屋。
刘章:“腿……腿软,谢谢哥。”
谢淮挑了挑眉,客客气气地对村长挥了挥手,道了句谢,跟了上去。
这是一栋自建的二层平房,门口围着一圈篱笆,不时有风吹过,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乱响。
沈巡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
村长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咧着嘴看向他们。
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颜色白得像祠堂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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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巡看着一路哆嗦的刘章,有点头疼。
这种头疼在他推开卧室门,发现里面还蹲着一坨哆嗦的人并一个躺着的人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和哆嗦的这一坨对视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又关上了门。
谢淮在他身后笑了一声。
沈巡“……”
笑个屁。
你行你来。
他把刘章丢到对方面前,又另一扇门走了进去,然后哐当甩上了门。
然而他刚把被杂物堆满的床扒拉出个能看的地方,没等躺下,谢淮就开门走了进来。
“这房子一共就两个房间,那屋是对小情侣,收留了那吓傻的小孩打算熬到天亮,”谢淮摊摊手,“我一大男人,现在还困得不行,只能跟你挤一屋了。”
沈巡没答话。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了半晌,谢淮收起了他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往后靠了一下,散漫地倚在了墙上。
“哎,”他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的语速很慢,在回忆什么似的。
沈巡瘫着脸:“不知道,没兴趣。”
“噢,”谢淮走到床边坐下,“这么冷漠。”
沈巡把手伸进兜里,指尖抵住那把手术刀轻轻蹭了几下:“你拿我当人么?”
谢淮“啊”了一声,道:“动什么刀啊,多伤感情——实不相瞒,本来也不敢当来着,但现在看起来你比他们正常多了。”
他的眉形很利,却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笑的时候总像憋着一肚子坏水。
他勾着眼尾笑道:“我一模范青年,睁开眼什么都不记得,还躺在手术室,看着一个肠子都快流出来的人把自己一针一针缝回去,还能活蹦乱跳地拿刀吓唬人,可真是怕死了。”
他一根手指顶着脑袋,想了想,又道:“附近的房子都有住人,但住的是不是正常的人就不知道了,这里的房子大多是自建房,稀奇古怪建成什么样的都有,但是每一户院里都有个围起来的地方,我猜那就是传说中的猪圈。”
这里的晚上很安静,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听不到一点声音。
沈巡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这个眼神”,谢淮失笑,“反正看你现在也不太有兴趣弄死我,姑且拿你当个正常人——那我觉得现在大家报团取暖应该是最划算的选择。”
窗外一点模糊的光映在屋内,在他脸侧勾出一层浅色的毛边,不达眼底的笑淡了下去,那一瞬间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好像一个没有过去的旅人,已经在这不正常的世界独自挨过了好多年。
谢淮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说认真的,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沈巡躺了回去:“哦,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谢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