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巡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身侧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谢淮不见了。
他睁开眼,盯着破旧的天花板稳了稳神,然后顶着一张死人脸打开了门。
刘章正抓着张纸,成鹌鹑状在他门口哆嗦,后边还蹲了一只哆嗦得更厉害的鹌鹑。
“哥!沈哥!”刘章看他开门,烫手山芋似的把那张纸塞到了他手里,“我俩早上一睁眼,人就已经不见了。”
那张皱皱巴巴的纸上写了个“祭祀”,最后一笔直接划到了纸边,好像写字的人写了一半直接被拖了出去。
“什么玩意?”
刘章身后哆嗦的男人神经质地接上了话茬:“小悦是我女朋友,昨晚我们很害怕,本来打算一起等到天亮,但后半夜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这张纸……”
刘章:“用口红写的。”
“对,”男人点点头,眼眶骤然红了起来,“那是我送她的。”
沈巡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拉开门,对上满脸笑容的村长:“有事?”
村长点头:“昨晚忘了告诉客人,五天后村里要办大祭,村民们都有点忙不过来,希望好心的客人们能够帮忙。”
“不帮忙会怎么样?”
村长的脸突然凑上来,嘴唇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客人们不帮忙,大祭会完不成,神明不高兴,会降罪啊——大天灾,死很多人的,都得死——”
沈巡有点嫌弃地对着他张大的嘴:“帮什么忙”
“客人好好休息,”村长看起来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兴味缺缺地站了回去,“一定要吃饱睡好,吃饱睡好才有力气……”
沈巡直接把门拍了回去。
村长:“……”
男人先是被他的举动震了一下,半晌哆哆嗦嗦地问:“他刚刚是不是说了祭祀?”
刘章:“我突然有点不太妙的想法。”
“你们有没有看过那种鬼片,”这活宝拿手往自己脑门上比划了一下“村民抓美女打扮成新娘,盖上红盖头,然后找个竹筏什么的绑上,漂到河里献给河神什么的。”
沈巡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挖苦道:“太聪明了,这都被你想到了”
刘章傻乐:“哎,惭愧,低调。”
沈巡:“……”
刘章对自己的假设颇为得意,又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陈哥你说有道理不?”
陈哥看起来快昏过去了。
**
刘章安抚了一下他哆嗦得筛糠一样的陈哥,生出一股诡异的当爹感来。
陈哥全名陈远途,三十出头,没什么成就也没什么过错,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长相平庸,性格窝囊,浑浑噩噩地度过学生时代,又浑浑噩噩地走入成年人的轨道,好不容易谈到个女友却遭了这场飞来横祸,他想要冲出去找寻女友的下落,又害怕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村民,一边痛恨自己的胆怯一边在原地发抖,看起来怪可怜的。
小悦不见了,他想,我应该去找她的。
但是怎么办,他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不敢、我不敢啊。
我只是个窝囊的普通人,我根本没有胆量去直面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你不会怪我吧?
刘章从兜里摸出两包饼干来,掰开来每人分了点。
他看了看窝成一团的陈远途,往沈巡边上凑了凑。
“哎哥,”他压低声音,“我昨天晚上被吓得不轻,本来以为睡不着了,但是很奇怪一到晚上就困得睁不开眼,后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点声音,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他们两个都站起来了。”
“两个?”
刘章点点头:“我很快就睡过去了,今天早上醒的时候就只剩下他失魂落魄地捧着那纸条,我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也没敢问。”
沈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你这么信我?”
“啊这……”他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昨晚上那个,我吓晕过去之前感觉好像有人拽了我一把,那时候只有你在我后面,我觉得应该不是在害我。”
沈巡莫名其妙:“你走在路上突然晕过去倒我身上,我什么时候拽过你?”
“?”刘章的脸立刻僵了,“不是,哥你别吓我,昨天晚上我们出来越走越安静,我叫了你一声你也没答应,然后我就看到那个村长在我身后啃骨头,你没看到吗?”
沈巡:“……”
刘章裂开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谢哥呢?”
沈巡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了一声:“去当美女新娘了。”
这话答得有点离谱,刘章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接,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
“按照我多年打游戏的经验来看,这种鬼地方一般都有重要道具,”刘章余光里瞥见陈远途已经神魂落魄地回了屋,从兜里掏出了个牛皮面的小笔记本,“哥你看这个,床底下找到的。”
那笔记本周边磨损得厉害,第一页的边角上有一个破损的“吴”字。
沈巡把它摊在腿上,理了理微微卷翘的纸页。
**
三月五日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很奇怪,一进这个村子我的表就不走了,我问陈哥,陈哥说他的手表也坏了,我记得我是三月四日上的车,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那么今天应该是三月五号。
陈哥昨天晚上吓得不轻,说村长一直在对他笑,但其实村长一直在和我说话。
我们一起来这里做民俗课题研究,村长说来得很巧,十天之后就有一场大祭,我问什么是大祭,村长说客人们要好好休息。
好吧,那就明天再去问一下。
三月六日
陈哥这两天一直不太对劲,昨晚我睡得很好,但他却告诉我说我晚上突然坐起来对他说快跑,我觉得他一定是又困又怕,做噩梦了。
村长早上来给我们送了早饭,很丰盛,酥肉卷尝起来很不错,我问他这是什么肉,村长告诉我只是普通的土猪肉。
我们的电子设备除了没电就是失灵,不过好在我存在电脑里的课题报告还在,我需要一个调查表格来完成我的研究,我向村长说明来意,但是村长说大祭对他们是很神圣的事情,平时是不能多说的。
三月七日
昨天晚上我在客房找到了一张时间表,我笑着跟陈哥说,你看他们活得好轻松,也没有工资困扰,要不我们退休也来这里生活。
陈哥吓得哆嗦。
但是他们的时间真的很轻松:
7:00 起床
7:30 早饭
7:30——16:00 制作饲料
17:00 小睡一会
18:00——20:00除草
23:00祷告
24:00喂猪
1:00 睡觉
陈哥说谁会在半夜喂猪,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村长说这是村子的传统,好像和祖先什么传说有关。但是说真的,这里的土猪肉真的很好吃,晚上村长来送饭的时候,我还特意问了明早还有没有酥肉卷。
三月八日
今天我和陈哥去村里转了一圈,村里原来有这么多人吗,我一直以为只有几户来着。
不过也难怪,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怎么出门。
村民都在忙着准备大祭,我还是很好奇大祭是什么,但是他们都不敢说。
明明前一秒还聊得好好的,只要我一提起大祭,他们立刻闭上嘴巴转头就走。
真是奇怪的人。
这是一座三面环山的村庄,北边的山里好像有一座钟楼,我今天听到了敲钟声,村民们好像是根据敲钟声确定时间的。不过我路过了麦田,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是因为不是耕种的时间吗?
不过那张时间表上也没有写几点耕种就是了。
这几天一直白吃白喝,我和陈哥都有点不好意思,村长来给我们送午饭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的忙,村长看着我笑了,他说怎么能让客人帮忙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笑得有点瘆人。
三月九日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我的睡眠质量好像好了不少,之前做研究一直没日没夜的,陈哥工作也是,我们的睡眠从没规律过,但是这几天我们好像总是一起犯困,一起醒来。
陈哥指着那张我翻出来的时间表跟我说,我们犯困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上面的睡觉时间,我觉得他有点疑神疑鬼,安眠药也做不到这么准时吧。
但是这几天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有村民去耕种,我问村长这里有能买到粮食的地方吗,村长说大家很少和外边交流,都是自给自足。
这么说的话,那些吃的是哪来的呢?村子不大,我已经绕着走过好几圈了,好像没有见过他们加工稻谷的地方。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哥突然指着我背后大叫窗外有人,这扇窗户是坏的,我们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根本打不开。我向外面看了看,没看到任何人。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好像我从来没有在晚上看到过任何人,村民们作息都这么规律的吗?
三月十日
我对陈哥说,我们来了六天了,到现在一点研究也没做出来,这么下去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陈哥见鬼一样看着我,问我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明明才来了三天。
这次换我愣住了,怎么可能呢,虽然我们的表都坏了,但是我一直有在写日记,我还特意翻了一下,是六天没错,但陈哥很笃定地告诉我我们就是来了三天。
有点不对劲。
中午我装作无意的样子问村长,这都六天了大家还在准备吗,大祭这么严格的哦?
村长笑呵呵地说我累傻了吧,才三天啊,不过大祭确实是村里的大事,要好好准备。
我傻了,三天?怎么可能?
村长看起来很和善,还关心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说是我一不小心嘴瓢了。
村长问我倒是有个忙想让我帮一下,问我有没有时间。
说实话我有点想拒绝,但是陈哥答应了,他说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真奇怪,明明他一直很害怕。
三月十二日
昨天我们跟着村长去帮忙,我有点害怕,不太想和陈哥分开,但他跟着另一个村民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房子里,村长说我是太累了,不过多亏了我,这次的大祭一定会很顺利,不过我什么也不记得啊。
晚上陈哥突然抓住我,像疯了一样大吼:“你看到他们除草了吗?他们都是疯子,我们必须得抓紧离开!”
我问他什么除草,他突然抓起什么东西打了我的头。
今早醒过来的时候我问陈哥你昨晚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我什么怎么回事。我跟他说了,他更莫名其妙了,他说我肯定是做梦了,我摸了一下脑袋想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但是我脑袋上却一点伤也没有,
怎么回事。
不对,我觉得这个村子有点不太对,我有点想放弃这个课题了。
**
“吱嘎”一声,小屋的门从外面推开了。
沈巡抬了下头,顺手把手里的日记本塞到了椅子后面。
谢淮左手托着个盘子开了门,后面还跟了个颇有气势的姑娘。
“村长给的,”谢淮抬了抬下巴,“这个酥肉卷很好吃。”
他说:“一定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