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灵

    沈巡轻轻顿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他的过往和那破破烂烂的躯体一样,睁开眼的瞬间成了个恢复出厂设置的毛胚。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正常范畴上的“人”。

    那些凌乱的记忆像是雨打过的浮萍,风一吹就散得无踪。

    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好像自己曾经也这样坐着,看着一个人的推门进来。

    那时外头天色极黑,后面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远方应该有条河,水光倒映着天色,和那些铮鸣的巨响相应,像是一场火树银花的盛放。他听见炮火的轰鸣还有血肉分崩离析的声音。

    他想,那应该是疼的。

    怎么能不疼呢?

    他看见那个逆着光的人影顺手关好了门,手侧的血珠浸透了黑衣,顺着边角的褶皱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来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他快步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外面下雨了”他说,“明早再打开门吧。”

    沈巡低头,那是一支玫瑰。

    他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

    “味道真的不错,”谢淮一屁股坐下,把那托盘放在了桌上,“尝尝吧,说不准就没下顿了。”

    刘章:“……”

    多会说话啊。

    这倒霉孩子盯着那盘饭看了半天,咽了一下口水。

    “哥,”他拍拍沈巡,“这是不是就是日记里那个……”

    那边谢淮嘴里嚼着一个:“嗯?什么日记?”

    “本人呢,今天荣幸成为一个小倒霉蛋,”他拍掉手上的油渣,随便拽了张纸擦了几下,“和那边那姑娘一起,被溜出去看了场跳大神。”

    他半笑不笑地瞥了一眼沈巡:“真是可惜某人睡得太香,错过这一场大戏。”

    “某人”装聋作哑地在盘子里捡了两块蒸南瓜。

    谢淮:“不过可惜,本人呢帅气有余,见闻不足——感谢这位姑娘,看出了点名堂。”

    姑娘犹犹豫豫地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之前跟着老师做民俗课题的时候见过差不多的,但我也不敢肯定。”

    “那个,”姑娘有些戒备地看了一眼沈巡,“我男朋友呢?”

    沈巡的眉骨很深,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是看着有点凶。此时他饿了大半天,恹恹地窝在椅子上,显然已经成了姑娘眼里的危险分子。

    刘章觑了一眼他的神色,主动答道:“在屋里呢,姐姐你男朋友吓……太担心你了,紧张了大半天。”

    “……”姑娘闻言翻了个白眼,“是吓得不行了吧。”

    “我叫王悦,”她从兜里摸了根皮筋,顺手把头发扎了起来,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个文件夹出来,“本来是约了一个地方想去做民宿课题研究,我男朋友是来陪我的。”

    沈巡慢条斯理地啃完了他那两片南瓜,闻言有点惊奇地抬起头来:“你们是主动来的?”

    王悦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在客车上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间屋子,村长大爷叫我们‘客人’。”

    “我本来也以为这是之前约好的地方,想和导师报个平安,”她把文件夹打开,抽出其中几页理了理,“但我们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灵了,连远途的机械表也是。”

    “我也是,”刘章陪了一句,“我的石英表也是,昨晚被拖着出村的时候我没注意,但今早到现在一圈也没走。”

    “是准的。”沈巡慢悠悠地回道,“昨天晚上,你的表是准的。”

    他未等刘章做出什么反应,接着指了指王悦手里的文件:“这个,我能看看么?”

    王悦点点头:“我刚刚就想说这个,”她把左上角的钉子拆开,将几页纸在桌子上按次序摊好,“我看到祭祀舞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青色鬼面,顶部伸开两支玄角,角尖上的金粉微微闪着光。鬼面的眼睛漆成了朱红,眼尾处连着一条同色红绸,一直系到耳后,顺着编了金铃的麻线垂下来。鬼口张大,上下整整齐齐排着六颗牙齿,嘴角处有两颗变了形的尖牙,直直顶到了巴。

    王悦指了指第二页:“这是之前在西南部的一座苗寨里发现的,当地人叫它‘阿塔哀’,意思是执掌瘟疫和喜丧的神,他们的祭司会在特定的时间穿上特制的衣服,带好鬼面来进行祭祀舞。”

    “但是很可惜,当地人对他们的祭祀三缄其口,我的导师一行人最后也只拍到了祭祀的前几分钟,随后很快被发现、驱赶。”

    她把第三页纸推到桌子中间:“祭祀舞的舞乐很特殊,一般来说民间祭祀通常用的都是锣鼓,但这一场大祭用的主乐器是铎,木铎。”

    “他们用锣鼓开场,这时候象征众小鬼的人会向高台上的‘阿塔哀’下跪,高举双手,露出脖颈和胸膛,寓意为不留余地的供奉。然后他们膝行到两侧,所有鼓乐全部停止,以木铎来应和‘阿塔哀’身上的金铃。”

    “那个……姐姐,”刘章有点惭愧似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懂这些,但是按照鬼片剧情套路来说,呃,这种祭祀接下来是不是通常都得闹个鬼什么的……”

    王悦点点头:“因为和金银比起来木头更易腐朽,所以在很多祭祀里面都认为木头可以代表和灵魂有关的仪式,我个人认为这个木铎很可能是用来招魂的。”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参加过那种大型周年忌日,”这姑娘斟酌了一下用词,“有老人走了很久或者是祖上有什么重大人物的,逢大年时家里通常会办一场‘请灵’,用金塑像,通过祝祷短暂地将先人魂灵请到塑像上来进贡香火和请求庇护,在这种仪式里就会用到木铎。”

    “你发现了没有,”她转向谢淮,“今天这场祭祀舞虽说是排演,但是我们的位置是固定的,村长把我领到祭司前面,让你站到‘小鬼’外围,在整个祭祀舞过程中,我们两个的位置是没变的。”

    谢淮靠到椅背上,搓了搓手指:“嗯,你是‘祭品’,我是‘旁观者’。”

    “没错,”王悦把文件重新收起来,“但是祭司右边还空了一个位置,那应该是‘陪祭’。”

    “他们的祭祀里没有塑像,所以我猜测主祭品应该就是那个‘灵魂’的载体,但是请灵完成的瞬间,主祭品的灵魂就会被挤出去,这时候就需要一个‘陪祭’来承载主祭品的灵魂,但我没想明白他们的‘陪祭’是什么。”

    谢淮:“祭品能是一次性的吗?说不定他们根本不在意祭品的死活,当日抛用呢。”

    王悦摇摇头,“请灵请的是神的话应该不行,拿人命来填那不成凶神了吗。”

    沈巡摸出了那本日记,轻轻抛到了桌上:“‘祭品’是人,‘陪祭’也要是人么?”

    “一般来说应该是同一类的,”王悦迟疑道,“但我没见过拿人来做载体的请灵,一个身体不可能塞得下两个灵魂,‘陪祭’也是人的话,我想不明白这要怎么操作。”

    沈巡:“如果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呢,我记得很多地方都管脑损伤的人叫‘失魂症’?”

    他指了指那本日记:“可巧,这就有个被吓傻的范例。”

    “……我没见过,”王悦答道,“但这样说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谢淮饶有兴趣地拎起日记来翻了几页,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巧啊,我们刚好也有一位快吓傻了的‘陈哥’呢。”

    王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是他,”沈巡却摇头道,“这两个陈哥不太一样,‘吓傻了’和‘神志不清’也不一样,祭祀舞对害怕的人来说是很惊恐,他一定会想要逃走,但对一个真正神志不清的人来说可不一定。”

    “按照这位王小姐的说法,‘陪祭’和‘祭品’不一样,‘祭品’可以有注定被驱逐的意识,但‘陪祭’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容器,你见过想逃跑的容器么?”

    谢淮摆摆手:“今天我俩快把整个村子都溜了一遍,看起来像外来人的可只有我们几个……”

    他突然一顿,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沈巡:“没错,你也注意到了吧。”

    “村子里的人叫刘章‘老李’,村长还同意他带我们到住处,严格来说,他的身份并不算是‘外来人’啊。”

    王悦顺着这话头转过身来,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刘章身上。

    刘章:“……”

    “不是,我,那个,哥哥姐姐们,”刘章的脸顿时变得绿叽叽的,“我他妈……”

    他有些急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我真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王悦看着他的鸟窝头“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逗你的还当真了,他们叫我和陈远途‘客人’,我猜这就和个大型角色扮演一样,我们都在人家剧本里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就是比较寸,”她安慰道,“轮了个内场——不过我们今天确实没见到村民之外的人。”

    沈巡逗完了这个,又转向谢淮,似笑非笑地对着他。

    “在这里的外来人都有个角色设定没错,但是我们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设定人’啊。”

    王悦:“?”

    “傻孩子还记不记得,”沈巡轻轻拍了一下刘章,“昨晚你因为什么见到我们?”

    刘章:“!”

    “我想起来了!”刘章顿时一机灵,“那两个壮汉说……”

    谢淮后背一凉。

    只听沈巡慢悠悠地接上了话头:“你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身患重病的,夫、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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