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这话的意思太过明显,众人的脸都绿了,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知道“除草”是什么。
沈巡盯着那堆脑袋看了一会儿,问了一句:“这些是人吗?”
“不知道,”杨黎答,“但他们肯定是‘草’。”
“哦,”谢淮摸了摸那除草机,“我记得村长说除草是喂猪用的?”
众人:“……”
这猪是正经猪吗?
沈巡又道:“不帮忙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杨黎轻轻地说,“每个世界都不一样,有的会死,有的不会……”
她接着说道:“还有的会就此停下,从此往后你只能在这里过重复的一天,直到触发下一个任务点。”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起来。
这些东西是人吗?
杀人在这里……
是被允许的吗……?
沈巡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算是人又怎样呢?
一天迈不过去杀人这道坎,一周、一个月、一年……十年呢?
谁会想一直被困在这里?
“还有一个选择,”谢淮道,“村长说的是村民们没有时间除草和……”
“喂猪。”沈巡轻轻接道。
“走吧,”他把除草机丢到一边,“去看看是什么惊天大魔猪。”
谢淮把衣服的拉链拽到了顶,阴着脸顺着田垄朝前走。
他的脸上常带着笑,不管走不走心,但见人的第一面总是和善的。这会儿小半个下巴都盖在衣领下,眼尾的弧度也收敛了起来,叫人看起来有点不好亲近。
后边跟着的众人被人头草地一激,几天下来初到此地的不适感被杨黎的话压了下去,疲惫的躯体上顶着一个个迷茫的脑袋,稀稀拉拉地走在路上。
——他们不知去处了。
唯有沈巡面不改色,他手里捻着一串不知哪里掏出来的小木珠,余光透过狭长的眼角睨了谢淮一眼。
不知怎的,对方这副半死不活的阴沉样子让他感觉有点怪。
像是不习惯。
又或是……有点没由来的难过。
他暗自嘲了自己一句,落个耳根清净反倒不习惯了,受虐狂么。
然后身体先于大脑动起来,他两步跨到对方身侧,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
“怎么,饿了?”
谢淮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搭话,反应慢了半拍。
他轻轻“啊”了一声,还没想出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对方接着问道:“猪肉好吃么?”
谢淮:“……”
您可真会捡问题问啊。
他颇为无言地转过去,看到了对方那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沈巡的瞳色有些淡,对着光的时候格外明显。此时他的头微微抬起,那双对着谢淮的眸子里映着天光与草垄边几经反射的水色,像一块泛着琥珀色的琉璃。
他突然就忘了本来想要说些什么。
几个零散的画面闪了起来,那双眼睛里泛起的光模糊了记忆与现实的界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了上来,这一刻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好像他曾经见过那双眼睛在黑夜里含着光的模样,浅色的瞳孔有些失神,眼角还泛着红,底下一颗将坠不坠的泪珠。
他有点想抹掉那颗泪。
这念头刚起,他就看见记忆里的自己抬起了手,然后那双眼睛在眼前放大,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伴随着他心里一阵难捱的酸涩感。
“我要失去他了么?”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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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突然有点渴。
他喉咙处上下滚了一轮,终于对着沈巡憋出了一句:“你看我很不顺眼么?”
完了,他心里想着,恨铁不成钢地抿了一下唇。
我好像对着他总是不会说话。
“……”沈巡手里的珠串转了一圈,用一种半分怜悯半分包容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哪能呢,我可喜欢死你了。”
谢淮:“……”
他的脑子好像被突如其来的记忆劈成了两半,一半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嘲讽了,另一半又因为那声“喜欢”泛起一阵没有道理的欣喜。
两边的脑仁来回拉扯,脸上看起来漂亮极了。
“行了,别犯病了,”沈巡停住了脚,“看看吧,你吃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一脚踹开了猪圈的门。
然而这一脚下去,后头跟着的人全傻了。
——那猪圈是空的,四周围着枯黄的杂草和木篱笆,中间空荡荡得,比众人的脸都干净。
王悦朝前走了两步,疑惑道:“不对,昨天晚上村长叫我们回去的时候,这里是有人的。”
“对啊,可不是——”谢淮轻飘飘地跟了一句,“我们当时都看到了人。”
他接着道:“但是你看到猪了吗?”
王悦一愣:“你是说——”
沈巡冷笑了一声,伸手将这一脸怀疑人生的姑娘拨到了身后。
猪圈后的门“咔哒”一声敞开了,后面站着笑容满面的村长。
“啊,贪玩的客人们,”他说道,“很遗憾你们今天没有帮助村民除草,但是没有关系——”
“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心,虽然客人们没有满足他们的请求,但他们依然愿意帮助走投无路的老板救回夫人。”
那张鲜红的嘴一张一合:“各位客人们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的大祭会提前进行。”
杨黎问道:“大祭需要用猪吗?”
村长闻言转过身去面对着女人:“当然,猪肉可是最能表现我们对神敬意的好东西——”他笑了几声,发现没人附和,又对着谢淮道:“老板今晚可要看好夫人,只要再等一天,就一天,您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村长说完,佝偻着背离开了。
众人这才发现村长不拄着拐杖的时候是个跛脚,他左脚比右脚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背影就像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老人。
沈巡看着那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远处走,最终消失在山林之中。
“那是不是你们昨天去看祭祀排演的地方?”他问。
“太聪明了,”谢淮道,“天才,过来搭把手。”
他随手抽了根散在地上的木板,在猪圈的边缘处掘了几下,把木板塞到里面撑出个空间来。
沈巡伸手掏了掏,抓出一把染血的刀来,上面还挂着半块碎骨头。
“啊,”他说道:“杀猪刀……好像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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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年轻英俊,名利双收,成功得能上青年晚报做当代楷模,”杨黎说,“可惜你的夫人得了重病,你们自小相识,相互陪伴着一路走到今天,感情很深,你迫不及待地带着公司即将上市的消息推开她的门,却发现她不认识你了。”
“她的记忆在一天天消退,开始只是不认识周边的人和物,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带着她到处求医,名声在外的大医院,神神叨叨的土偏方,所有的方法都试了,可就是治不好她。”
“某一天你听老人们说起,这种症状叫做‘失魂症’,于是你竭尽全力地去找和这相关的资料,在将要绝望之际,终于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一条五十多年前的新闻——有人在一座小山村里治好了失魂症,于是你联系出版社,寻找当事人……几经波折终于得到了小山村的地址,你带着谁也认不得的妻子来到这里,村长笑眯眯地接待了你们,对你说:‘别担心,问题不大,治得好的’,你欣喜若狂,带着夫人在小山村里住了下来。”
“……没了?”谢淮问。
“没了。”
谢淮伸了个懒腰:“看来不管在哪,我都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人啊。”
“那个,”刘章说,“就是说现在这个大祭是为了给夫人治病是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杨黎:“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啊。”
杨黎摊了一下手:“凑出来的,毕竟我比你们在这里的时间久,况且看起来我就是那个神志不清的‘夫人’,村民在我面前说话都不会太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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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先是远处出现一片暗色,接着这一线昏暗铺盖过来,盖住了整片天空。
好像这里的白天黑夜,也只是跟着特定的时间走个过场。
蹲在门边的王悦忽然抬起了头:“有村民……”
“什么村民?”刘章凑过去问了一句。
“那两个看着我的壮汉说过,”杨黎接道,“大祭前一晚,村民们会提前进山准备,现在应该是都要出来了。”
谢淮:“他们先前晚上可是没往这边来过。”
“因为要祷告,”杨黎说,“你们估计没见过,但那俩纸扎人一到晚上就在屋里跪成一排,不知道念叨什么。”
沈巡站起身拉开了门。
“哎,”刘章探了个脑袋瞧他,“哥你去哪?”
沈巡理了理衣服,把指尖都塞进袖子里,一只腿已经跨出了门:“去凑个热闹。”
屋里的几个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抬脚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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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起来,村民的数量并不少。
他们裹在臃肿的棉袄里,怀里抱着个大竹篮,摩肩接踵地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沈巡跟在了队伍后方,掀起眼皮看了看边上的村民。
“他们的篮子里面,都是白蜡烛。”谢淮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他这一出声,沈巡身侧的村民慢慢转过了头,嘴角僵硬地咧了两下,露出个业务不熟的微笑。
“你们是客人么?”她问道。
沈巡点了点头。
女人机械地低了下头,宝贝似的抱紧了怀里的竹篮:“谢谢客人们……”
“谢什么?”沈巡问。
女人想了想:轻声答道:“只有客人们来的时候,才会有大祭。”
“只有大祭,才能让我们活下去。”
“为什么?”沈巡问。
女人呆愣了一下,看起来茫然得很,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无神的眼睛再次落到怀里的白蜡烛上,好像那是她的整个世界:“要大祭的……要大祭的……”
那白蜡烛透着一股微微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