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东方婧扶着醉意沉沉的云晏回到土屋。
反锁上木门,东方婧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往后一掀,云晏顺势倒在榻上。
榻上铺着柔软的毛毯,云晏禁不住翻转身体,换了个舒服的睡姿。脸颊贴着雪白的绒毛,鼻息间满是清幽的芳香。云晏勾起唇角,细细回味婧儿发丝上的香味。
桃眸微睁开。晦暗中,婧儿于地上铺开毛毯,便背过身睡到貂皮被里了。桃眸完全睁开,连带蜷着的四肢也舒展开。
“装够了没?”地上的貂皮被里传来婧儿的低声。
云晏咳了几声,“我是真的吃醉了。”薄唇含笑,“你放心,醉得不厉害。”
婧儿没有回声。
“你要不要睡榻上来?我睡地上去。”云晏向前探出脑袋问。
“你说,公主为何要让我们带她进盛云?她若想去,身边也不缺高手护卫,何必去求素不相识的平民。”东方婧思忖着说,“除非她……”
桃眸猛地睁开,男子坐起身,喘一大口气道:“因为她进盛云是另有所图,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像我们这种平民,通过北川关的时候才不会引起注意。”
曾几何时,婧儿已经钻出貂皮被,眉眼微虚起,似乎只是在安静地听他讲话,目光却又在暗暗地打量他。
云晏稍稍收敛住将才的情绪,放低嗓音问:“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东方婧盘腿坐正,将貂皮被裹住身体,“郎君说的不无道理。但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目光上下扫视一番跪坐在榻上的男子。
“姑娘请说。”
婧儿随即摇首,“想错了。”
适逢南疆与盛云长达数十载的战争暂且平息,正是有心之人暗度陈仓的时机。公主在这个时候进盛云想必是和政权有关。若她东方婧与安郎君其中一人的真实身份是王权贵族,那么公主便可以通过这层关系顺利进入盛云皇室。
趁这名安氏男子分神之际,东方婧仔细打量过他,他的一言一行没有半分像权贵之人,确是个草莽武夫无疑。
若方才的设想是真,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恐怕已经泄露。
耳畔不断传来男子的追问,东方婧将头蒙进貂皮被,强行结束话题:“睡觉。”
透过晦明的月色,依稀可见那貂皮被正伴随自己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安寝,婧儿。
云晏含笑平躺,在心里默道。
翌日天明,寒钧来土屋找他们,告诉他们上山的路已经解封。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山采药去。”不等寒钧开口,云晏便主动提出。
上山的路上,寒钧忍不住打趣云晏:“安郎君今日怎么像打了鸡血似的?”
云晏觍着脸回:“自然是我夫人夸我喽。”
男子仰起脸向着艳阳,嘴角衔着的草秆一跳一跳的。
“我听他们说了,说是……方娘子在家从未夸赞过安郎君,以致昨夜安郎君差些在宴席上出了丑相。”寒钧盯着云晏的后脑看,言罢又看向东方婧,“方娘子,这可是真的?”
“瞎说!我夫人经常夸我呢。”男子勾起唇角,回头瞧了一眼东方婧。
“你夫人夸你什么了?”寒钧又问。
云晏撇撇嘴,转过头去,“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一小孩问那么多做甚?”
婧儿顺势掩嘴笑道:“夫君快住口,寒钧脸都红了呢。”
寒钧驾马行快了些,想要甩掉身后的笑声。
目视寒钧行远,婧儿转头怒瞪了一眼云晏,云晏连连低首:“对不住,对不住,失礼了……”
婧儿驾马行远,云晏跟在后面解释道:“我这不是想让寒钧知难而退吗,再说,做戏不得做全些吗?万一他们怀疑……”呼吸被婧儿的斜睨凝滞。
“不用再做戏了。”东方婧收回目光,看向四周的山林。
“怎么回事?为何不用再做戏了?难道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手指在二人之间来回摇摆,男子的声音愈来愈低。
“多嘴。”东方婧制止他接下来的话。
云晏抿紧唇,目光扫过周围,投定在婧儿身上。余光已不见寒钧的身影,正要开口提醒婧儿,便听婧儿严肃道:“他们恐怕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男子一时怔住,连马鞭也忘了抽,“那怎么办?”男子顿了下,续道:“他们岂不是也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
“但他们却没有揭穿我们,也没有将我们关押起来。”
“不如先静观其变?”一对剑眉微挑起。
婧儿移开目光,投向山顶,“我知道有条路可以上山顶。”
“他在山顶?”
远处,寒钧停下马朝这边看来,东方婧策马赶去,男子紧随其后。
“你们去那边看看。”寒钧手指向另一边,示意他们。
婧儿顺着望去,眸底渐清明。
“你自己也当心。”云晏回头对寒钧笑笑。
云晏随婧儿走入一处僻径,低头望去,黄色的六瓣花开满一片,正是婧儿放在窗台上的那朵。
“这是什么花?”云晏躬身去摘花。
“顶冰花。”婧儿提着裙走上山坡。
“听他们说,顶冰花在南疆象征即将到来的幸福。”云晏跑到婧儿面前,将手中的一束顶冰花递给她,“送给你。”
顿了下,云晏忙解释道:“希望你能早日和你兄长团聚。”
东方婧低头看着佩剑男子,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铺洒下来,照落在他们身上。目光逐渐下移,那束黄色的顶冰花正荡漾着灿烂的光,一股暖意涌入四肢百骸。
男子捧着顶冰花又向前走一步,从坡沟走上山坡。这束顶冰花近在眼前。
东方婧正要伸手去接,男子却先一步塞到她的手中。宽大温暖的手握住细长冰凉的手,再紧紧抓住这束顶冰花。
男子扬起眉宇,“姑娘可要抓住了。”他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男子转过身,却听身后一句哑言:“你也是。”云晏笑着颔首。
山顶上有一座洞窟,四周是悬崖峭壁。鲜绿的地锦爬满洞窟岩壁,垂落下来,半掩住洞口。
“这里看上去……他会在里面吗?”男子左右望望,负手在四周逛了一圈回来。
“进去看看。”东方婧抽出短刀走进洞窟。
洞窟内漆黑不见五指,云晏吹了一个火折子递给婧儿,又吹了一个照明地上的路。
洞窟内多岔路,七绕八绕最终又回到了原地。
“怎么回事?”云晏叉起腰,歪着脑袋打量起面前的两个岔路口。
“你走那条路,我走这条路。”说着婧儿便朝左边那条岔路走去。
“等下!”
东方婧回头看向男子。
男子抬起一只手,向东方婧迈出一步,随即收回手,一手撑着肘,一手挠着下颌,“我是觉得,这样太危险了。”声音怯怯地放低,却还是能听见从岔路里传出的回音,和阵阵阴风,不免让人发栗。
“不如我们一起先走这条路。”男子双手搓着胳膊,阔步靠近东方婧。
火折子的光映照出男子的脸,从他的头往下扫过,最后一句厉声对着他的脸:“拿好你的佩剑跟紧我。”
“好!”云晏笑着应。
“看来不是这条路。”云晏随婧儿往右边的岔路去。
“累了吗?”婧儿弓背撑着膝,云晏俯下身问。
男子拂袍蹲在东方婧面前,“上来,再走下去你的脚腕可就要废了。”云晏背上婧儿向前走,“这里可能会有草药,待会敷上药后,你就留在原地等我,我去前面替你探路。”他勾起唇角。
“你未婚妻是什么样子的?”婧儿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清甜的气息在耳畔若即若离。
云晏慌神片刻,反问一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身后没有回答。
薄唇抿起,云晏缓缓道:“她的眼睛像杏果一样又大又圆。她以前总爱哭鼻子,哭的时候,眼睛里面好像盛满了水,比那天山脚下的湖水还要清澈。她喜欢吃羊肉馅的牢丸,隔着四万八千里,她也能闻出羊肉的香味……”
云晏忍不住笑了下,“记得有次她和我争着吃牢丸,还咬到了舌头,差点就成小哑巴了。那时我就在想,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若真成了小哑巴,那我一定会比她还要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自己以后听不见她说的话,听不见她喊我的名字……听不见……她的哭泣。”
“她的哭泣?”
“是啊。”云晏抬起头,丝丝缕缕的白光在眸底闪烁着,“突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鼻子了。”
“果然是长大了呢。”他弯起眼侧过脸,像是在对她说的一样。那语气又像是在哄孩童。
东方婧微怔,凝视他清俊的眉眼,再滑落高挺的鼻骨……
“这次好像走对了。”
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向道路的前面。
“安郎君,放我下来。”
云晏将婧儿小心地放下,又扶着她穿过被地锦杂草掩住的洞窟口。
云晏抬手拂去垂落的一条条地锦,“当心。”走下湿滑的台阶,云晏又要去背婧儿。
“不用。”婧儿绕过他。
目光扫过石缝间的草药,云晏拉住婧儿的手臂,“那我先给你敷药。”扶婧儿落座石阶上,云晏转身去采草药。
云晏蹲下,将草药塞进口中,边咀嚼草药边抬起她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褪去她的袜履,云晏将嘴里嚼碎的草药吐在掌心,两掌相互磨搓至完全平铺开。草药敷上婧儿的脚腕,云晏撕下袍角的一块布包裹住婧儿的脚腕。
替她穿好袜履后,云晏方看向婧儿,“你在此等我,我去前面探探路。”
云晏拂袍起身,婧儿忽然拽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