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图穷匕见。

    窦老大卸下那副憨厚老实的伪装,露出森森獠牙。

    “五娘子费尽心机查找我们身份,所图为何呢?”

    宋大猛隐约知道些外祖家来历,但不知晓居然是窦正秀的后人。

    宋三猛则彻底懵圈。

    不是。

    说好的外祖家是逃难进山的隐户呢?

    怎么就成了什么什么后人?

    听上去还很厉害的样子?

    这么厉害,阿娘为什么要嫁给阿爹?图他穷图他苦图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山间清风顽皮,吹在苏织脸上,吹散一缕碎发,黏在额角。

    她手指拨弄,将碎发拨回原位,说:

    “我就是好奇,”她话语极为诚恳,“真没什么图谋。”

    话语半真半假。

    若说没有图谋,那纯是骗人——窦正秀的后人嗳……

    不提他家祖传的兵法武功,单是名头说出去,都足够唬一唬人。

    若说有图谋,又有些过重。

    她又不是当权者,和窦家,和窦正秀没有仇。

    前朝倾覆都已过一百三十七年,该杀的杀,该死的死。一代又一代,再多恩怨情仇也该消散在时间长河——

    你说有些人还没放下?

    那关我何事?

    还是那句话,无论是苏织还是苏家,都和窦氏无仇。

    “起先就是有点怀疑,山居无事,就去县衙查了查,谁知就查出这么些惊天内幕。”

    也不知是世上已无人关注窦氏,还是冷泉县属实偏僻,这么大漏洞,居然无人在意。

    “窦大哥就没考虑过要下山居住?”她眼睛里满是真诚,发问称:“纵然没有劳役赋税,整日与豺狼虎豹为伍也不轻松吧。”

    不为自己着想,总该为家小想一想。

    若是山里生活真如桃花源,窦家女儿为何拼着与家人断绝关系都要嫁到山下?

    看出她没有恶意,窦老大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平和问:

    “谁能接我们呢?”

    朝廷眼中隐户是趴着吸血的蚂蟥,地方官眼里隐户是政绩上的一点笔墨——

    抓住后先流八百里,送去充军、服苦役,死哪儿埋哪儿。

    不在户籍上,甚至都不能算个人。

    “你若愿意,我来接。”她说话轻声细语,却如惊雷动地。

    “我帮你们买房置地,造册在籍,填补缺失漏处。”

    她摇晃手里那张泛黄纸页,表示自己有这个能力。

    窦老大沉吟片刻。

    “你图什么呢?”

    问题又回到原点。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纵然依仗家族势力有点小权势,能帮他们下山入籍,但——

    究竟为什么呢?

    无利不起早。

    窦老大可不相信世上有普度众生的菩萨。

    更何况——

    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眼中却有勃勃野心的小娘子。

    猛虎起身,是要见血吃人的。

    这不是头猛虎,也是头嗜血幼虎。

    也不知苏家如何养育女儿,竟养出这种性格。

    “我若告诉你们朝廷已显现出内乱衰败之相,三年后四郡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你们觉得如何?”

    苏织不想试探人性。

    但这些事情去淮阳城一打听就能知道——她疯了嘛,这都是她说过的疯话。

    舅甥几个面面相觑。

    “五娘子是,有预知神通?”

    苏织失笑。

    “不算神通。你们就当我梦中所得。”

    她说:

    “灾荒、兵祸、外族入侵,大乾国土没有一寸安宁之地,”想到前世命途多舛的乾国百姓,她心下怆然,“你们身后这座山,三年后也会因为灾荒和兵祸资源耗尽,无法再为你们提供生计。”

    “与其等到那时再谋出路,不如现在下山。”

    她眼睛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所求不多,保自己,保亲人,保家族。”

    而这些,都需要武力支持。

    在战乱和灾荒年月,书本和银钱是最无用、最鸡肋的东西。前世的教训告诉她,若想保住全族性命,她需要有人来教导,来操练,以免族人们被匆忙推上战场,如贱草般一茬茬倒下。

    窦老大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中大为震撼,但不能立即答复她。

    他说:“五娘子还没告诉我,你要杀之人,究竟是谁?”

    他始终不能放下怀疑,担心这就是个陷阱。

    苏织笑了,她跳下休息的石头,领头往前,轻快道:

    “跟我去看看,见到人我自然告诉你。”

    她昂首往前走,窦老大表情一言难尽地喊:

    “五娘子。”

    她回首:“怎么?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啧啧道:“你胆量可没你先祖好。”

    宋大猛轻轻说:“您走错路了,”伸手指指另一个方向,“落凤崖在那边。”

    苏织:……

    ******

    一路走出好远,宋三猛看着最前头那个气鼓鼓、倔倔的背影,心里好笑。

    这是有多生气,才会忘记疲惫,一路冲在前头。

    他凑到五舅跟前:“舅,咱家究竟咋回事,我听着那么邪乎呢?”

    窦老五呼噜他头一把:“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嘿一声:“瞧不起人不是——我可不是小孩儿,若不是老天不长眼,咱家那仇人就得死河里……”

    窦老五皱眉:“嘘!”

    他缠着五舅说:“你就告诉我吧。我连他调去何处都打听明白了,现在是腾不出手,只要腾出手,保证去结果了他,给大哥报仇!”

    宋大猛摁住他头,威胁道:“你少添乱。”

    “我不用你报仇。你和狗子都给我安分些!”

    一个两个,胆大包天。

    窦老五倒很欣赏他的脾性,笑说:“不必你们两个毛头小子,等我和大哥想个办法进归云县,自然有说法。”

    宋大猛更加不同意:“万万不可。”

    大舅五舅没有身份文书,进归云县万一被抓,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从前以为余生无望,怕连累父母兄弟,也就认命不想仇恨。如今得知自己身体有望恢复如初,心中火苗再度被点燃,自然不能叫舅舅们为他涉险。

    他说:“自己的仇自己报。”

    窦老五拍拍他肩膀:“好小子!”

    这才是大哥从小教大的好小子。

    不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这里也不是商量的地方。

    三猛歪缠:“五舅,你就说说嘛。”

    窦老五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五娘子全说了,剩下就是些家族秘辛。

    三猛惊叹:“你们真的是窦将军的后人?”

    “红衣白马窦正秀,那个大英雄,大豪杰的后人?”他晕乎乎不敢置信。

    上上下下打量舅舅。

    从前只觉得他魁梧的不像话。

    如今再看,觉得他浑身都是光!

    “什么豪杰英雄,”窦老五嗤之以鼻,对窦正秀没有半点尊敬,“不过是个首鼠两端、优柔寡断的无耻小人。”

    这个故事俗套的没有半点新意。

    昔年窦正秀在铜川有个青梅竹马薛氏。

    他离开铜川后,薛氏苦等数年,直到他功成名就,将其接到身边成就好事。

    这本来是一段佳话。可薛氏不过铜川微末世家,给不了窦家半分助力。

    窦太后和窦家掌权人不同意这门婚事,给他另娶世家贵女。

    薛氏沧然返回家乡,生下一对双胞兄弟。

    窦正秀无力反抗窦太后和家族,又割舍不下心爱之人,心神煎熬,得知喜讯后派人跟在薛氏身边照看。

    等这对双胞兄弟稍长,将一身武艺尽数相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薛氏和这对兄弟不能被记上窦家族谱,杀头时竟意外逃过一劫。

    薛氏聪慧,担心有心人不肯放过他们,指挥儿子们逃离铜川,和窦氏几户旁支族人千里迢迢来到淮阳,躲入山中避祸。

    她手里有窦正秀留下的全套武学秘籍和兵书,教导子孙勤学苦练,但也没有掩饰过对辜负她、毁了她一生幸福负心汉的鄙夷。

    也是因此,窦家的后代们,武照练,书照学。对窦正秀嘛……有点尊敬,但不多。

    逢年过节给他上柱香,是他们对他骨血传承的最后一点感念。

    “哇!”宋三猛满眼羡慕,“大舅和五舅岂不是武功高手?”

    窦老五嗤声:“高个屁。”

    人丁凋零,在山里活命还来不及,几个有闲心练武读书?

    到他们这一代,也只大哥囫囵读完,他读过几本书,不做睁眼瞎罢了。

    至于习武——为打猎谋生,他们更看重实际,而非战阵技巧。

    他点点宋大猛:“就说你大哥吧,也算得你大舅真传,打猎捕鱼的技术够精湛,真要出门打架,你问问他能打过几个?”

    宋大猛苦笑。

    宋三猛原本非常羡慕。

    他不比大哥,没去过舅舅家几次,舅舅也从来没提要教导他打猎习武。

    曾经他和四猛也想过要央求舅舅学点傍身。阿娘说窦家规矩,传男不传女。

    大舅肯教导大哥,是看在他们家孩子多,生计艰难,想要大哥担负养家重任的意思。

    已经是破例了。他们不能不懂事。

    听完五舅的话,虽然心里还是很羡慕,但似乎又没有那么羡慕了。

    窦正秀固然是大英雄,可是做他的后代要藏头露尾,一点也不好玩。

    窦老五一个指头弹在他脑门,疼得他几乎跳起来。

    “你当大哥是为那什么破规矩不教你们?”他对这什么破规矩颇为不屑。

    “你们大舅啊,是怕你们年纪小,不懂事,在外人面前露破绽,被有心人盯上,反而惹祸上身!”

    几个小的性子跳脱,不比大猛从小沉稳。

    他托了托后背竹筐,看着前头累得气喘吁吁,脚步逐渐放缓的苏织,说:

    “等着看吧,有你们吃苦的时候。”

    说完不再解释,快步走到前头,低声说:

    “大哥,山路太险,五娘子身体吃不住。我来背她,走得还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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