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帽桐山是养活了宋家村和周围数个村落的温柔仙女,落凤崖就是贴在仙女身旁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恶鬼。
自苏家村进山还算平坦,一路行来,亦有村民伐木采果长年累月踩出的小路。走的越深,山路越发难行。
窦大舅他们等待的山口是两山交界处,翻过山口,只见层山叠峦,秋意甚浓,压根没有路径,全凭宋大猛几人经验穿山越岭。
苏织不肯示弱,咬牙硬撑行路。走没多远,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胸腔如被火烧般炽疼。
窦老五把竹筐交给三猛,紧赶几步到她身边:
“五娘子,前头没路了,我背你。”
三猛在大哥帮助下背上竹筐,被压得直不起腰,咬着牙:“五舅买了多少。”
“他们难得出山,不得囤上半年吃喝。”
那头苏织本不想答应,但她累得眼前发黑,再看看前路竟是上坡,不是灌木丛就是乱石坡,全无一点能下脚的地方。
窦老五背着苏织,捡着乱石窝下脚,分明看上去没有路,他却走得健步如飞。
苏织低声和他说话,打听落凤崖的情况。
她在前世虽去过落凤崖,却因遇到了顾祯,被他吸引全部注意力,无瑕赏玩。
落凤崖是两山间第二高的山崖。
两面山崖,极难攀爬。
普通人借助工具,能爬上靠近苏家村那一面山崖,石锅石碗也正是在这处山崖偏上。
另一面则是陡峭绝境,石壁浑然天生,呈九十度垂直而下,中央位置是突出平面的尖刺石笋,再往下乃是一处乱石滩。若从此处摔落,绝无一丝生还可能。
“五娘子究竟要去做什么?”窦老五不相信她真去杀人,依然当她在逗趣,“那什么石锅石碗不过是村人杜撰,没什么可看的。”
“不是说还有匹石马?”苏织不答,对前世没有看过的景致有盎然兴趣。
“就是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他更加不以为意,山里头怪模怪样的石头举不胜数,“有三分模样被人说像,人心嘛,就越端详,越觉相似……”
赶了半日路,大伙儿都饥渴难耐。
窦大舅寻处林荫,招呼大家坐下歇息。
宋三猛一屁股坐在地上,竹筐坠得他险些侧倒,多亏大猛扶一把。
“累死我了……”他哀嚎。
“你们以前上山也这么累?”
长在苏家村的孩子从小进山,按理不该如此狼狈。
他们进山,找果子,采野菜,砍木柴,下套子,就在村落左近打转,从不走远。
也不会如此急行军似地赶路。
为避开临近几个村子上山砍柴的人,大舅他们走了一条更难走的路径,更让人吃不消。
宋大猛边笑话他边熟练从五舅筐里掏出油纸包,将包里胡饼一分两半递给三猛。
三猛狠咬几口,梗着嗓子硬咽。
窦老大拍他脑袋:“慢点,噎坏嗓子。”
说着递来水壶。
大猛捧着油纸包到五舅和苏织跟前:“山里不好生火,吃点便宜的吧。”
窦老五拿过一张饼递给苏织。
看着那张比自己脸还大的饼,她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来,双手捧着有些不知所措。
窦老五哈哈一笑,教她撕着吃。
看她无从下手的模样,亲自动手撕下一角,接过她手里那张大的,把那一角递过去。
他把大饼一卷,三两口塞进嘴里。
苏织咬了口饼。
饼子做得粗糙。
豆渣和着粗面,吃到嘴里散口不说还辣嗓子。倒是舍得放油增香,可惜饼子凉了,油腥味难闻。
她艰难的一口口咽下去。
窦老五没眼色,嚼得喷喷香,吧唧嘴问:
“好吃不?这是镇上胡饼张的拿手绝活,他家手艺传了好几代,养活全家人呢。”
语气中有着羡慕。
苏织摇头:“不好吃。”
她中肯评价:“若他这手是绝活,镇上人太可怜了。”
惹得他哈哈笑:“您是贵人,吃不惯咱们这些粗人的饭食正常。”
窦大舅冷眼看着。听她允诺找机会亲自给他们做顿饭食,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美食,逗得老五胡子一翘一翘,高兴地不知天高地厚。
这个纯傻子。
他们不敢去镇上,一应吃食用物都靠旁人买来。
人家说这是胡饼张的手艺,他就信——
一张胡饼三文钱——胡饼张敢卖这种饼给顾客,店都得被砸了。
不过是骗他们久居山中,不知世事罢了。
恶狠狠撕下块饼,泄愤似地嚼巴嚼巴咽下去。
勉强吃完这角胡饼,拿出手帕擦擦手,也从行囊中取出个油纸包。
打开是洁白如雪的米糕。
米糕被切成四四方方恰好入口的小块,上面点缀着干果、葡萄干、蜜饯碎。
她先递到窦老五眼前:“五哥尝尝。”
他咽下口水,后知后觉自己双手沾上了草汁土屑。
刚才给人递饼撕饼,也没擦擦……
苏织似乎没留意到他迟来的窘迫,说:“快些呀,我带了不少,吃掉减轻些负担。”
一圈转下来,每个人分到五块。
三猛闻了闻香甜香甜的米糕,舔舔嘴唇,塞进嘴里。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香甜软糯,细腻柔滑。干果脆生生,蜜饯酸甜适口,还有那个黑乎乎的小果子(葡萄干)也是他头一次吃到的口感。
这东西太好吃,几口吃完,他留意到大哥没吃,反用纸包住放进怀中。
见他看过来,宋大猛低声说:
“拿回家给爹娘和狗子尝尝。”
宋三猛懊恼。
自己怎么没想到给爹娘兄弟留一块!
都怪这张馋嘴!
宋大猛声音不大,还刻意压低,但为了防止危险,他们一行人坐的很近。
苏织闻言,说:“这东西不经放,时间一长会馊掉。大侄儿尽管吃,等下山做好新鲜的我再送给你。”
宋大猛笑笑:“我吃饱了,留着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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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至下午时分,能望见落凤崖耸立的山峰。
窦老五背她一段,她自己走一段,开始还有心说笑,随着山峰越来越近,她也越发沉默。
宋大猛对此山更熟悉,此时换成他领路。他如同一只灵活猿猴在山林间跳跃攀援,宋三猛跟在他后面略显得吃力,窦老五背着苏织,窦老大压阵。
颠簸间,她仰头去看那座山峰。
恍惚记得,那年刚走到山腰,自己嫌累嚷嚷要回头。又不想走回头路,逼着跟来众人去寻条更加稳妥的道路。
那时她带了许多人手,众星捧月似地环绕她。里正指宋大猛领路,一来图他熟悉山林身手又好,二来也有让他多讨点赏银的意思。
但他是个跛子,她看了不喜。下头人辨识眼色压根不会叫他凑到近前。
他们上山抬着篮舆,也叫二人抬软轿,中间是藤编篮子,两个力工一前一后抬她上山。
那时她并非被撵出城里的“疯女”,而是奉长辈之命来乡祭祖的娇客。不提带来的人手,翠微别院原本留守侍候的人也纷纷奉承,个个抢着上前。
宋大猛本就沉默,一路除了引路并无多话。见她发脾气,主动说这里从前有条路,后来遭山洪冲毁了。
她心里对里正找了个残疾来领路颇有不悦,硬叫他去看。
他就在那条被冲毁的路上找到了顾祯等人。
这一世他们来的要早些,不知顾祯可还会等在原处?
摩挲袖中那柄匕首,感受光滑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她心想:
你可千万等着,不要半途而废,别被野兽吃掉,不要辜负这柄我特意准备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