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国的日子于我而言犹如一潭死水,时间在苦痛中仿佛停滞不前,这痛苦的根源便是完颜宗弼。如今的他,比我初遇时更为冷血无情、杀伐果决,可我并不惧怕他。
他见我前来,略显惊诧。
雪狐大衣轻披于他身上,卷发自然垂落,显得慵懒而倦怠,面色红润,甚至神情愉悦,全然不似患病之态。
“你怎么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我,不知在探寻什么,最终目光定格在我的眼睛,眉头皱起。
“你这般哭泣,眼睛会瞎的,若我把你扔在山上,你定是回不来的。”
因着夏锦的离世,我已连续哭了三日,眼睛自然肿得如同桃子一般。
“你?可还好?听斥柔讲,你流了许多血。”
他听了这话,浅然一笑,他便是如此,我能轻易令他暴怒,也能仅凭一言让他欢喜。我实难理解,帝王之术明明有载,王者不可随意表露自身喜好,否则易招奸佞,他一心想要称王称霸,却分毫未学,当真愚笨。
“你仅是为此?”
他牵起我的手,顺势将我带入他怀中。
“伤得很重。”
他拉起我,让我贴近他的心脏,我能感受到他胸腔有力的起伏。
我欲挣脱他的怀抱,却觉他的束缚难以挣脱。回头望向他那幽暗的眼眸,仿若无尽的黑夜欲吞噬万物,却又隐有一丝光亮与期待。
我不知他在期待什么,也无意知晓。我用力强行挣脱,却听闻他吃痛地哼了一声,白色里衣已有鲜血渗出。
我赶忙取出藏于衣内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撕开他那与鲜血粘连的衣物,用手指轻轻蘸取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处。伤口呈现黑紫色,已然化脓,他竟强忍未寻巫医。
“受伤就该去医治,莫要丢了性命。”
“你不是盼着我死吗?”
完颜宗弼探究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不喜他对我流露出哪怕一丝的期待,说来这也着实不合常理,敌国战神与亡国公主,我理应向他俯首称臣,并祈求他的怜悯,如此我的俘虏生活或许能更轻松些,可我既不怕死,也不惧他,公然顶撞于他,他亦会对我施以惩罚,就如上次的鞭刑,可最终他却仿若无事发生。
或许在他眼中,奴隶不可记仇,可惜我并非奴隶,至少我从未这般认为。
涂药完毕,我欲告知他,却意外瞧见他悬于半空的手,被我发现后,他略显尴尬地收回。
我知晓,他想触碰我的头发,他向来喜爱我的头发,虽从未承认过。他可钟情并掠夺我身上的任何一处,而我却不可触碰他分毫。
其实我甚是喜爱北国的傍晚,完颜宗弼总会负手行于我前,他从不低头,即便散步亦是大方挺拔,与宋国的书生截然不同。我喜欢他修长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之时,心中会莫名感到安心,若我未能跟上他,他便会回头对我浅笑,麦色的肌肤在橘色暖阳下熠熠生光。他生得极为俊美,有着中原人的细腻肌肤与修长身形,又具北国人挺拔深邃的五官,倘若他不是金兀术,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草原上有了位“絮荻”夫人,意为月亮,这是完颜宗弼对我的称呼,他说希望我成为他的月亮,如此在他南征的夜晚,抬头便能仿若归家。回想起来,这段时光已是一年之前。
只是他南征的铁蹄踏破的山河,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国。
“在想何事?”完颜宗弼出奇地温柔。
“我在想,月亮是无法见到太阳的,除非消失的那一刻。你们金国人自比太阳,却又想拥有月亮,岂不是痴人说梦?”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若总是这般温柔,那该多好。”
我的探望令他心情甚好,他很快便忘却了这剑伤是我所致,如此大事他竟不与我计较,而我的两封家书,他却折磨了我三日。真是个古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