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成了光头。
她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个纹身,是只呆蠢的简笔画猪头。
她跟在周齐身后,回了会所工作。
一个跛脚的、剃光了头的女人,虽不貌美,但年轻的脸蛋也能惹得会所的客人路过时捏上一把。
要穿挡不住风的衣服,要化最浓艳的妆,要做出最勾人的姿态,细着嗓子,叫几声大哥,换来几分钱财。
李砚全都照做。
只是学艺不精,眼线黑得吓人,在灯红酒绿的狭小过道里,一回眸活生生恐怖片里的索命女鬼。
东哥警告她,不要耍这些小把戏,李砚说,这是大都市里的新潮流,倒是东哥,要想多挣钱,可不能整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东哥提起一边的眉毛,半信半疑,挥挥手赶她走。
陪在东哥身边的小姐妹悄悄记下李砚的话,私底下也开始学李砚,画一些大胆出格的妆,一时间李砚的假话成了真,诡异的妆容变成会所里的小潮流,吸引到不少有奇怪癖好的客人。
人一多,总会遇到那么两个出手阔绰的人,有的小姐妹因此赎了身,离开时炫耀着幸福,摆手露出手上戴的亮闪闪,只是后话如何,无人得知。
李砚不读书了,人要看清眼前的形势,一条路走到黑,还真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都是绝处逢生的人才有命说的出来的话,没找到路的人,都死了。
她改学打架了。
不是这里的女人惯用的抓头发,挠指甲这一套,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一巴掌把人扇出半米远的打架。
打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力量,没有力量的附着,再厉害的招式打出去也是花拳绣腿,累了自己,最后挨打的还是自己。
所以李砚开始吃,挣了点钱就给自己买肉吃,白天里煮肉的香味从窗户飘出去,引来阿婆家的小孙子,小孙子穿着到处是油污的汗衫站在窗户下,发愣盯着冒热气的锅吃手指。
李砚往下瞧一眼,用筷子戳一块熟透的肉,吹了吹,当着小孙子的面,送进自己的嘴里。
小孙子呜呀哭着就走了。
李砚白天吃,吃完跟着印象里强身健体的方法,一空下来就锻炼,晚上计时跑着去会所。
到了会所,她的嘴巴也不停,东哥今晚出去办事,李砚打着收拾房间的名头,进了东哥的房间,将几个小时前才端进去的、没人动过的水果顺走了。
周齐前脚忙完,后脚就看见坐在休息室角落里,一口咬下半根香蕉的李砚,“我说你,你安安分分不作妖,干好自己本分内的事,东哥又没有亏待你,怎么一天到晚活得和饿死鬼投胎似的,逮着机会就偷吃。”
周齐到她旁边,捞了个凳子坐下,视线打量李砚一圈,伸手去拿她藏在屁股后的苹果。
李砚一下子打上他的手背,“这是我的,你要吃自己拿去。”
周齐讪讪,右手揉着被打的左手,心里想着李砚的手劲还挺大,“不就一个苹果,至于吗你?”
李砚香蕉都没咽下去,反手从背后掏出苹果,挑衅地张开虎口咬了下去,苹果新鲜又脆,汁水也足,她侧目看了眼周齐,“东哥出去办事,你怎么没跟去?”
周齐神情怔了下,而后开玩笑道,“东哥走了,我再走,会所交给谁看着?要有人来闹事,还指望你这个吃货上去咬他一口,给他咬走?”
“指望我还有希望,交给你才是真完蛋。”李砚默默拆穿他。
周齐也不恼,笑着和她打谜语,“去不一定是好事,不去也未必就是坏事,你这苹果哪里拿的,我也去拿一个。”
“东哥房间里的。”
周齐一听,脸色忽然严肃,不由分说就一巴掌拍上了李砚的后脑勺。
“你干什么?”李砚怒瞪他。
“东哥的房间以后你少去,最好是别去,再去干这些小偷小摸的事,要是撞上斌子,断上三五根手指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斌子李砚知道,是东哥的保镖,也是打手,斌子长得魁梧,胳膊比人大腿还粗,拎其他人就和拎鸡仔似的,东哥不出去的时候,他就整天挡在门前,瞪着一双罗刹般的眼睛,从头顶上看人。
李砚就是再吃再练,没有个三五年针对性的技巧训练,只怕别想能打得过斌子。
她不吃苹果了,视线低垂望着地面,不用向周齐打探,对东哥房间里能藏着什么也有了数。
沾了黄、带点赌的地方,还能有什么?
不管周齐劝告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周齐不想惹麻烦,再也没趁人不在进过东哥的房间。
秋天过了,李砚个长了肉,扳手腕赢过了周齐,但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自己的势力,只有那些心痒手痒的客人,在摸一把李砚的屁股时,有幸尝过李砚还回来的手劲。
还有一位跑路时,着过李砚道的男人。
“你个畜牲!还我的钱!”按摩店的阿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似乎才被人抓过,她举着扫帚,冲出了门,穿着拖鞋去追从按摩店跑路的男人。
李砚从会所回来,听见这一声,跑步的步伐慢了些,迎面跑过来的男人慌里慌张,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女人有没有追上来,也就趁他回头的空隙,李砚双手插兜,伸出了腿。
“哎呦!”男人如愿摔了跟头,捂着口袋在地上滚了两圈。
眼看着阿姐就要追上来,男人站起来还想跑,李砚抬起脚踩上他的背,稍微一用力,男人才直起来的腰立刻就塌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脸已经着地,凶狠盯着挡他财路的李砚,“臭婊子,放开我。”
李砚扬过脸,看都不看他,一心等着阿姐跑过来,往地上一坐抓住这个男人,她才拿开了脚。
阿姐嘴里骂骂咧咧,说着李砚听不懂的方言,一脸凶相,直往男人的衣服扒去。
“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当初瞎了狗眼才看上你,你说和你结婚后,你出去赚钱养家,要给我买车子买房子,还要和我生一个大胖小子,不叫我再过以前苦委日子,到头来呢?”
“贪心学人去赌,赌丢了工作赌输了钱,骗了我的存款去还钱,说会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鬼话来诓我,最后还把我卖给来要账的混蛋,你说我和你在一起那些年,心底真真的想要和你过好日子,哪里对不起你了?”阿姐的话尾声音总是上扬。
说到这里阿姐不再歇斯底里,敞开嗓子喊委屈,她冷静地换回了李砚听得懂的话,接着说,“我们离了婚,我不和你计较以前的旧账,骗我一次两次就算了,眼看着我就要熬过苦日子,你还要来坑我第三次?”
“我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怪你?”男人死死拽着自己的夹克不肯松手,“要不是当初看在你漂亮,有些赚钱的资本,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啊?就你的出身,我没嫌弃你,你就该感恩戴德,早把钱拿出来给我。”
“你……你……”阿姐没想到曾经甜言蜜语的枕边人是这样嘴脸,这样算计的心思,她仿佛在男人话说出口的一刻,被自己曾经的信任迎头一击,全身无力地瘫在了一边。
“你不是人!”
毫无反击力度的一句话,男人在口舌里占了上风,几番拉扯里,也只有几枚钢镚跳出他的口袋。
他拍拍屁股上的灰,讥讽瞥一眼颓败坐在地上的女人,以为自己又赢了。
“回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你?还熬过苦日子,这次拿了你的钱,我要是能还清了钱,再挣上个一笔,你求求我,我说不定还能念在旧情,多来你这光顾几次。”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李砚说的,“我记住你了,别再让我遇见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他恐吓地举起拳头,猛地打到李砚眼前。
李砚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她望着双眼无神的阿姐,微微皱起了眉。
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喜欢预设下一次见面。
下一秒,还自鸣得意的男人就再次倒在了地上,这次李砚没手下留情,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肚子上,手脚麻利地将男人的双手往后一别,膝盖在他背上一顶,男人就完全丧失了还手的能力。
李砚才不废话,一手按住男人的后脑勺,往地面上就是一砸,男人的鼻子瞬间就流出了血,脑门撞击的晕眩几乎让他丧失了意识。
他就和割了脖子的鸡一样,任李砚扒了他的夹克,再将他无情地丢在了一边。
“没下次了。”
说着,李砚掏出夹克里的钱,一股脑倒在了阿姐跟前,她什么都没说,完事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李砚啊……”身后的阿姐喃喃出声。
李砚脚步顿了下,没回头也没停。
“人都有三次机会,一次两次还有回头路,一旦第三次做了选择,就没头可回了……”
阿姐大概是在说她前夫,这会儿没人诉说心中苦闷,也只能对她这个施以援手的“好人”说说话。
“李砚啊……”
阿姐忽然笑出了声,声音也大了些,“沾烟沾酒别沾赌!”
这方言,李砚恍惚听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