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的一声长嚎,枯干的树枝上勉强摇下星点的叶,更显孤寂。周顺意驻足片刻,缓了缓神思。
不知她在这里呆了多久?雪都停了,霜也落了,枝也枯了,积雪铺了一地。宋小姑娘应该到万剑门了吧?她该走了么?
她一转眼,瞥见竟还有一簇雏菊悄然绽放,便心念一动。略笑了一笑,她拈下两朵白色的,自语道:“才花一样的年纪,自当做点少年人该做的事么。这么有缘的话,我们一定都能赢的吧?”她张开臂,望着天,狠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几朵花被她三两下扎成一束,歪歪扭扭,丑得不成样子。
她还记得,宋岑的父老乡亲死在这里呢。
那丫头,不论小时候还是现在,总记挂着吧。
她走近那片屋舍,木门一扇一扇被她推开,吱吱呀呀地响。没多久就找到了,场面称得上惨烈。
魔族多以血为养料,不忌善恶。这些人便被开膛破肚,血液无存,徒留干尸几具。
“秀姨,禾叔?”她念道,辗转几趟,看见有两具尸体腕间都戴着一串淡紫色的小花环。
看起来像那丫头的手笔。
“罢了,不论是不是,也都是可怜人。”她没用灵力,徒手搭了几个无字碑,又折返多拾了几束花,一一为死者们殓容。她涉足江湖这么久,高低也见了些生死离别,也为不少可怜人送了最后一程。虽说手艺不好,但也够用了。
打理好这些,她搓一搓手,推开木门,却见门外不知为何,竟又下起了细密的小雪。
雪,在梦境中,或是梦境主人情绪波动所致,或是世界大能出手所致。
周顺意低头看到存余的几朵花儿,只见雪落在上面,每落下一片,花色便暗淡一分,直至最后彻底凋零。
她想到进入这村子前看到的那个人,心中一下如明镜一般清明。
要来了吧?她心想。
果不其然,当花朵“啪”的一声零落成泥的那一刻,她身后传来雪地松动的声音。
“果然呢,今天有这么多不速之客。”慵懒的男人如是说,“和你师父选的一样?也还算没辱没周家的名头。”
“大成修士的探虚才是名不虚传。”周顺意暗暗握紧快哉刀,转过身去。只见雪花飘至,纷纷留下一方净土,向四周飘去。净土中央,白衣男子长身玉立,如冰如雪,墨发长垂,俊美得不似凡人。他双目微合,从从容容,未配刀剑,衣着素朴,只有腰间挂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佩。玉上只刻着一个字:江。
周顺意说:“江掌门大忙人,多久没有出关了。怎么今日竟然屈尊降贵到这么一个偏僻地方?”
江祁,世称景明剑君,三百年前继位万剑掌门,后闭关至今。民间太久未闻他的名号,对他的印象也从“那个少年天才”变成了“那个睡神”。
……想她周顺意也是叫过后者这个绰号的。不过今日一见,这个男人和传闻中差别未免太大。他这三百年,当真是在闭关么?
“在想我怎么知道你?实在不是我聪明,是你长得太像你爹——有名的‘木头刀’么。况且,刀上刻了有价无市的千阵纹,纪归合的刀境也给了你,难不成他是老树开花?”江祁笑,没答她的话:“但你师父选的路可不好走,你要走的话,可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说什么谜语呢?周顺意拧眉:“何出此言。”
江祁失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爹也不来教你?”他摇摇头,还是道:“罢了,看在你娘的份上,指点你一二。”
“想你择道之时,必定千阻万阻,而你皆不中意。万般与你无异,只好择它而从。我说的可对?此道既在轮回之外,无形无色,无声无影,当然没有名姓。”
“我呢,叫它——无名道。”
“六界无它,唯存己心,故而行此道者,倘若意志非常,进步神速;若稍有优柔,十年便如一日。而且,非死,不可证此道”
“哪有这种道?倘若死后才证,又有什么用处?”
“它既无名,怎么明确?剑道求至臻剑境,人道求众生安平,无名道求的是自己,便要求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唔,拿你师父举例。他和你大致是一种人,他便没能成功。”
周顺意不由问道:“他少什么?”
“他少什么?”江祁又笑,“少在他是个童男。”
“少爱?”周顺意说,“我以为这是最简单的。”
“谁知道你师父呢?不过他的的确确有一颗炽热滚烫的心,所以也算他成功了一半。不然,你以为他还能在你那刀境里留有一魂一魄?”
“……刀境里,不已是残魂么?”
“他不一样,还有些机会。不然好生可惜。”江祁说,“所以你要不要换条路走?我这人心善,今日免费助人。”
周顺意笑了下,摇摇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既然这是最合我意的道,我自当浑无挂碍,跳出性海,径投大道。”
她低头,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谢前辈指教。”
江祁一哂:“我是个惜才的人。”他摇摇头,“你方才问我怎么在这儿。我现在答你:因为你在等我,所以我也等了你一会。”
“……”周顺意咋舌。
江祁看到她的表情,又觉得好笑:“是了,周平昌也方炼虚大圆满,你没什么见识也是当然。——等你以后大成了,兴许就轮到别人这么看你了。以你现在的道行,与我而言,和透明的没有什么区别。”
“好了,不必你答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什么——怕我为难那女孩儿?”
“……”周顺意神色复杂。
“那女孩儿的确很可怜啊,也叫我看了一场大戏。”他点点头,“不亏持悲寺的老秃驴布了一场千秋梦。”
“千秋梦?”
“叫梦中人失警惕,换真心——持悲寺的秘诀,我这么多年也没偷师成,居然用在你们两个小丫头身上,是王识老糊涂了吧?”他笑。
怪不得那谨慎的小丫头突然敏感如此……周顺意神情一肃,往天上看去。
“呵,现在的局当然不是他布的。”江祁道:“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王识也不敢当我的面动什么手脚。不过你那青田哨用得不错,那头牛是神机门的旧物,恰好能破阵。”
“那江前辈待如何?”
“就算我真要如何,你拦我,又有什么用?送上你自己的命,也拦不住我。真叫王识弄傻了啊?”江祁叹气,“罢了罢了,给你个确切的答复吧。”
“——总之呢,那丫头短时间内死不了。”
看来这是这男人能透露最多的东西了。周顺意心里还想再问,也只好见好就收。
男人不知从哪变来一把折扇,在大冷天摇了起来。“没意思、没意思,小年轻现在聪明得很。”
“自己回去吧。那牛已经送她回去了,你在这里睡一觉。”周顺意腿一软,就一头栽在雪地里。只听到男人自言自语:“我可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了。自己回去问问你爹——知不知道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