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河记忆里的齐家,总绕不开终年不散的湿冷潮气,还有无处不在的檀香味。
这香不是敬神佛的,是用来掩那股怪味——陈腐血腥气混着腌臜欲望,闻着就让人犯恶心。
说起来,齐家哪像什么古老的灵异世家,分明是座囚笼,拿血脉当锁链的活地狱。
从小他们被灌输的就不是亲情友爱,满耳朵都是“价值”“筹码”这些词。
齐河的爹,那位总坐在阴影里的家主齐渊,就是这地狱里定规矩的人。
齐河小时候光脚踩在冰凉地板上,走过走廊时,两边房间里常传来压抑的呜咽,有时还夹杂着不像人声的嘶吼。
他不敢抬头看,只埋着头飞快穿过像迷宫似的回廊。
齐渊的影子总像座移动的冰山,投下来的阴影能把人罩住。
少年时他一时心软,被拽进家族的“训诫堂”。那屋子墙上挂满阴森森的法器,中央是个刻满符文的大血池。
他被命令站在池边,看着一个犯错的旁支子弟被推下去。
那人凄厉的惨叫没响几声,就被翻涌的池水吞了,最后只剩具骸骨漂着。
主持仪式的长老面无表情地说:“背叛家族,或是完不成任务,就是这下场。
齐河,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
从那以后,逃跑的念头就像颗种子,在齐河心里疯长。
十九岁那年,他第一次真的试着逃出去。
趁着看守换班的空当,他从祠堂的密道溜了出去。密道尽头是口枯井,井壁长满滑腻的青苔,他摔下去时左手腕骨都断了,却咬着牙没哼一声,跌跌撞撞往山下跑。
山脚下的镇子灯火通明,夜市里人来人往,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他站在巷口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他买了串糖葫芦,咬下第一口时,甜得差点掉眼泪。
可这自由没持续多久,齐家的追捕者就跟影子似的追来了。
齐河知道跑不掉,却还是笑了。
后来他被拖回去,关进了“静室”——那地方没光没声,只有一片漆黑,在静室里受的罪不是皮肉疼,是慢慢磨你的精神。
没日没夜的,没人跟你说话,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陌生。
起初齐河还数着心跳,后来就总梦见自己成了空壳,被齐家的阴影一点点啃光。
直到有天静室的门开了,刺眼的光里,他爹逆光站在门口。
“有个任务,”齐渊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六门度家的当家度十月,总部要搞联合行动,齐家得派人去。”齐河喉咙干得发哑,问:“为啥是我?”他爹笑了,那笑看得他后背发凉:“因为你够机灵,也够……不甘心。”
总部牵头,与六门开会那天,齐河第一次见到度十月。
她坐在六门代表席上,一身黑衣,眉眼冷得像刀,手指时不时摩挲着腰间双刀的刀柄。
齐河按要求扮演着“温和顾问”,心里却震惊——这跟他想的“目标”完全不一样。
她不是猎物,分明是头随时能撕破陷阱的孤狼。
本来齐河就是机械地完成任务,可汇报时说到西南木牌坊的波动数据,他鬼使神差地引用了度十月的调查报告。
度十月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针。
散会后她在走廊拦住他:“齐顾问对六门的报告很熟?”
齐河知道她在试探,可奇怪的是,他不想用那套虚头巴脑的话应付她,就实打实说了句:
“度当家的报告,值得好好看。”。
她冷笑一声:“齐家的人,什么时候对‘学术’这么上心了?”
“不是学术,”他轻声说,“是佩服。”
度十月眯了眯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但齐河知道,她记住了他。
度十月从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当齐河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任务周边时。
一次西南木牌坊的联合行动中,她故意让他“偶然”发现一份伪造的六门秘术残页。
如果他真是齐家的探子,一定会想办法带走或记录。
但齐河只是扫了一眼,便合上残页递还给她:“仿得很像,但第三行的符文笔画错了。”
度十月眯起眼:“你懂古符?”
“略懂。”他语气平静,“齐家的藏书阁里有些类似的东西。”
“所以齐家派你来,是为了‘交流学术’?”她讽刺道。
齐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空,低声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找个理由离开齐家……度当家信吗?”
再后来,那天度十月要求齐河陪着她去福利院“选人”。
他站在院墙外,看着里面灰扑扑的建筑和孩子们麻木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形态的“齐家”,只是更加赤裸和粗糙。
他理解了度十月为何执着于此──她在反抗这种将人视为物品预定的命运。
在院长谄媚又虚伪的介绍中,他看到了那个缩在角落的小女孩。
眼神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顺从或畏惧,而是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和一种被深深压抑的愤怒。
当院长试图强行拉她过来时,她像只小狼崽般挣扎,眼神凶狠,度十月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
齐河在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亮光,一种找到同类般的欣喜。
听着度十月对小女孩说出“命中注定”,看着小女孩眼中从怀疑到一点点亮起的微光,齐河的心被深深触动。
他亲眼见证了度十月如何用最简单也最有力的方式──给予选择、给予力量、给予尊严,将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从泥沼中拉出,赋予她“度朵”这个名字。
度十月抱着小小的度朵,声音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记住,度朵,你的名字是废墟里沉寂出的毒朵。
在这里,想要上桌吃饭,全凭本事。”
那一刻,齐河在度十月身上看到了救赎的光芒,这光芒不仅照亮了度朵,也灼烧着他内心渴望自由的囚笼。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被这样纯粹地“救赎”。
度朵来到度家的第三天,仍然像只受惊的小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缩在训练室的角落,怀里抱着一只装着黑蛇的玻璃罐,眼神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试图接近她的人——包括送饭的帮佣、来送资料的六门同僚,甚至是度十月本人。
度十月并不着急,她知道这孩子需要时间。
但当她后面几次看到度朵把饭菜原封不动地推远时,眉头还是微微皱了起来。
“不吃东西,哪有力气学本事?”她蹲下身,平视着度朵。
度朵抿着嘴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玻璃罐的边缘。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齐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目光却落在度朵身上,他今天本是来送总部批文的,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度十月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文件放桌上就行。”
齐河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视线在度朵苍白的脸色和未动的饭菜上停留片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放在地上,推了过去。
纸包里是几颗淡绿色的糖,晶莹剔透,像裹着一层薄霜。
“甜的,但有点苦。”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和你以后要学的东西一样。”
度朵没动,眼神却黏在了糖上。
度十月眯起眼:“你给她什么?”
“解毒糖。”齐河坦然道,“用黄连和蜂蜜熬的,能缓解初次接触毒物的反胃感。”
度十月有些意外,这种糖是六门的秘方,外人根本不知道配方,更别说随身携带。
“你从哪弄来的?”
齐河笑了笑:“上次任务看你用过,回去试了几次……味道可能不太对,但效果应该差不多。”
度朵盯着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抓了一颗塞进嘴里。
下一秒,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太苦了!
可随着糖在口中化开,一丝清甜的蜂蜜味慢慢压过了苦涩,喉咙里火辣辣的反胃感竟真的舒缓了不少。
她眨了眨眼,又拿了一颗。
度十月看着这一幕,神色微动。
那天晚上,度十月在书房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齐河。
“为什么随身带着解毒糖?”她单刀直入。
齐河沉默片刻:“……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毒物,吐了三天。当时就想,要是有什么东西能缓解就好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在齐家,吐到虚脱也不会有人管你,甚至会被视为“软弱”。
度十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度朵吗?”
齐河摇头。
“因为她眼里有火。”度十月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一瞬,“和当年的我一样。”
她转身走向窗边,月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轮廓:“齐河,你最好记住——如果有一天,你敢把齐家那套用在她身上……”
“不会。”齐河打断她,声音低却坚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永远这么自由。”
度十月回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却第一次没有讥讽或戒备。
良久,她极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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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河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爱上度十月。
他本该是齐家的探子,是父亲安插在六门的一枚棋子。
可当他看着她教导度朵时眼中罕见的柔和,当她深夜独自研究木牌坊时疲惫却固执的侧脸,当她在任务中毫不犹豫挡在受伤的同僚面前。
他发现自己开始痛恨“任务”,痛恨那些不得不传回齐家的情报。
某次任务结束,度十月受了伤,齐河替她包扎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
她没躲,只是抬眼看他:“齐河,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说:
“我想……站在阳光下。” 但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和你一起。
度十月定定地看着他,最终,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就别回头,齐河,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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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山县任务前,齐河偷偷塞给盛夏一张纸条:“前几天吵了一架,你把这个给十月,就说我等她回来。”
盛夏摆摆手揶揄出声:“诶诶诶,齐哥,等朵姐回来,你得亲自给她,顺便做好准备表白!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
在后开,任务时间超出了预期,他捏紧了拳头。
却在任务结束后,鸦眼传回的画面中,看到度十月站在广场中央,五通的声音蛊惑般响起:
“度十月,选择人类还是蛊童?”
她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
“哈哈哈,选择?我早就想好了,最后送你们都回家。”
心锁断裂,鸦眼熄灭。
齐河站在废墟中,手里攥着那张没来得及送出的和解纸条。
总部的人冷静记录:“计划顺利,五通已削弱,地隙暂时封闭。”
他猛地揪住那人衣领,声音嘶哑:“你们早就知道……这是死局?!”
对方怜悯地看着他:“必要的牺牲,齐顾问应该比谁都懂。”
是啊,他比谁都懂。
他终究没能逃离齐家。
他终究……连最后的光都没守住。
但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件能做的事──守护度朵,哪怕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