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过久,只听见越野车的引擎声在隧道里轰响,昏黄的照明灯一盏盏掠过车窗,在度朵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六人摇下车窗,只见四周的隧道岩壁开始逐渐潮湿,爬满深绿色的苔藓,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血管,随着车行微微蠕动。
而在隧道的出口收费站却没看到有任何守门人的身影,只有被青苔爬满的自动回收出站卡的机器。
沿着收费站后面的隧道开着,最后一盏灯消失在六人视线时的瞬间,车子猛地冲出了隧道──
周围骤然一片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浪声,甚至连引擎的轰鸣都被吞噬。
车灯照亮的,是一片凝固的黑色海面。
海水像一块巨大的黑玉,平滑、冰冷,没有掀起一丝波纹。
封烬皱着眉下意识踩住刹车,轮胎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等着盛九张探头出去看时才发现地面看起来不像是沙,更像是细碎的骨渣,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你大爹的……”他低骂一声,鸦眼瞳孔骤缩。
在他们面前整个世界都是阴沉沉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根本不见任何阳光,似乎这里的生命被吞噬掉了。
而且南溟的海,是死的。
海面不是寻常的暗沉,而是彻底的不透光,仿佛水下蛰伏着某种庞然怪物,要把所有光线吞噬殆尽。
海岸线上,歪斜的木牌坊半浸在海水里,腐朽的匾额上“南溟”二字被海水腐蚀得只剩残缺的笔画,像被什么生物啃咬过。
细看不远处,几具半埋在骨渣中的尸体肿胀发白,天灵盖被整齐地切开,露出空荡荡的颅腔。
度朵推开车门,苗刀在手中泛起寒芒,她的靴子刚踩上骨渣,就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难以行走。
“非常的不自然啊,这片海域。”王才休站在她身侧,手指指向海面。
而下一刻只见海面诡异地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巨大漩涡。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道惨白的光,像某种生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岸上的人。
盛九张微眯鸦眼骤然说道:“不对劲!海里全是——”
他的警告被车上封烬突如其来的汽笛声打断。
所有人猛地转头只见这一片海域突然被大雾弥漫,灰雾里隐隐约约漂浮着一艘巨大的船。
还没等船从雾里晃晃悠悠出来时,盛九张突然开口:“是纸扎的船。”
六人齐齐看向那个方向,只见船身有三层楼高的纸扎结构,虽说是纸扎的但这船一点也没被海水所影响。
但船身朱漆剥落,金箔黯淡,仿佛已在海底沉眠百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拖回人间。
船帆并不是布料,而是一张张粘连的符纸,上面墨迹早已晕染成血褐色,在海风中簌簌颤动。
最骇人的是船首本该是威严的狮头雕像,此刻却被替换成一张扭曲的鬼面,青面獠牙,双眼空洞,嘴角却诡异地扬起,像是在讥笑。
文哀向前迈了一步,脚下骨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兜里的小怪物突然尖声嘶叫,绒毛炸起,爪子死死勾住衣袋。
“这是‘南溟’的王船……”他声音发紧,“但不对劲。”
文哀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雾中的什么东西。
他盯着那艘缓缓逼近的纸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躁动不安的小怪物。
“南溟自古有‘送王船’的习俗——每三年一次,造一艘宝船,载满米粮、金箔、药囊,恭送‘代天巡狩’的王爷押送恶鬼归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但眼前这艘……不对劲。送王船本该是三年一次的大祭,今年根本不是祭祀年份,这艘船的出现,意味着有人强行召回了它。
正统王船的船首应是狮头金目,象征王爷威严。可这艘船的船首却是一张青面鬼脸。”
他伸出手指向王船甲板上立着的纸人,面色凝重继续开口:
“而且你们看甲板上的纸人本该是执笏板的文官,面容祥和,可这些纸人……没有脸。”
大家看到船上的纸人都没有任何五官,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都感到一阵的寒意。
“诶我老天,太邪门儿了!”盛九张赶紧撇开视线,毕竟自己的鸦眼看得更清楚更渗人。
“不对。”文哀突然按住兜里的小怪物,“阿婆走之前在总部塞给我的《溟海志异》……阿婆说是想我多了解一下这边,‘送王船’我就是在这看的。”
他猛地扯开背包,掏出那本用蓝布包裹的残书──布面上赫然爬满细密的水痕,像是被海水浸泡过百年。
盛九张凑近一看,瞳孔骤缩:“书角都长了好多的霉斑,这书看起来好像很多年了。”
文哀扯开蓝布,泛黄纸页上的海图突然浮现血色纹路,中央的裂痕竟如活物般扭曲。
“念出来吧。”度朵的苗刀轻拍他后背,刀刃映出纸人转头的画面,“不管上面写什么。”
文哀依言读出声来:
“南溟之危,尤甚他处。因其地处‘海天交脉’,地隙呈漩涡状深入地心,号为‘海眼’,恰如天地腹腔之伤口,稍触即痛。
五百年前,海眼突然喷吐黑焰,上古恶鬼溟戾破封而出——此獠生有九首,背覆龙鳞,尾如巨鲸,每目开合皆能掀起翻江倒海之浪,更能以怨气化出‘血手阴兵’,凡触其气息者,皆化作行尸走肉,为其筑‘万人骨船’。
时任镇幽司南溟镇守使林宗岳,乃水州府人,善使一口定海神针矛,身具‘天海灵脉’之体。
他见溟戾肆虐,百姓投海如下饺子,当机立断,率七十二弟子祭起九宫锁魂阵,以木牌坊为阵眼,欲将恶鬼重新封入海眼。
岂料溟戾九首齐啸,竟震碎南溟木牌坊,黑血如瀑,染红整片海域。
最后一役,血染海天。
林宗岳见阵法将破,仰天大笑,以掌刀劈开自己天灵盖,取出本命魂火,化作巨锚,直插海眼深处,矛尖挑着自己的心脏,如明灯高悬。”
──(《镇幽司志》载其临终语)
听完这段话,度朵看着这片海域如此平静,怕是后面的路不好走,她在王船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巨大的危险马上就要浮现了。
六门同样是感受到巨大的不安,王才休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眯了眯眼抬眸直接开口:“还记得灵异界各门派杀鬼人的出现吗?”
姜了烛站在他旁边点点头,虽说不知老王怎么想的还是回答出来:
“‘天地初辟时有缺,女娲炼石补天,共工怒触不周,虽经圣人之手维系,却在四海八荒遗下万千裂隙’。
千年战国战乱纷飞,怨气冲开地隙,五通鬼趁势而出,开始祸乱人间。至武帝时,才设‘镇幽司’,聚天下奇人异士,在裂隙处立镇邪木牌坊,镇锁地门鬼气。”
文哀的声音戛然而止,泛黄的书页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盛九张咽了口唾沫,鸦眼死死盯着海面:“这他爹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王才休摩挲着手掌,眯眼道:“灵异界各门派杀鬼人的出现,从来不是巧合。”
姜了烛冷笑:“‘天地初辟时有缺’……呵,看来这‘缺’,要裂得更大了。”
封烬看向度朵紧皱的眉头,从文哀开始念那段话开始,他就注意到度朵浑身散发的冷意。
度朵目视前方没有接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王船出现的那一刻,古老的封印就已经开始松动。
西王母在地宫给她的预示正在应验:无极门、六门,这次副本……注定要见血。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是“被卷入”这场灾难的。
她是被“推”进来的。
无论是老一辈的“计划”,还是惠详的阴谋,甚至是西王母的预示,都在逼她面对这一切。
她攥紧苗刀,指节发白。
“不止是被卷入...”她低声说道,声音几乎被海浪吞没,没有任何人听到。
那就来吧。
文哀兜里小怪物突然尖啸一声,浑身绒毛炸起。
而远处,纸船的舱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重撞击木板。
封烬的蛮牙匕首在鞘中震颤,发出危险的嗡鸣。
“看来这次要全力以赴了。”他沉声道,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盛九张的鸦眼瞳孔紧缩,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在那些虚影之后,有一道巨大的阴影正在海底游动,所过之处,海水都变成了浑浊的黑色。
“我们没时间了。”度朵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船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海底。”
这次全力以赴,她不希望自己走向地宫里西王母所给出的第一条命轨。
仿佛回应她的话,死寂的海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水下翻身。
紧接着,海面裂开了。
不是浪花,不是漩涡,而是一道笔直的、漆黑的裂隙,如同被利刃划开的伤口。
裂隙深处,隐约可见遗址的迹象,而这正表明那里才是真正的归墟遗址。
“他们应该都在下面。”度朵的拇指推开苗刀刀锷,寒光映出她眼底的冷意,“惠详、无极门、特派队……还有‘溟戾’。”
海风突然动了,带着腐朽的咸腥气,纸船上的空白纸人齐齐转头──虽然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注视。
“走吧。”度朵迈步向前,靴子踩上骨桥的第一块脊椎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马上就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