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已尽数被销毁,太子尽管放心。”
“孙大人说的,孤听不懂。”
江越走过一行行书格,平视着一堆堆书卷,话语间的威胁是无心之人品不出的。
身后的孙林立马会意,下意识掌嘴:“是是是。”
应朝星闻言一皱,那人口中的太子定然是江越了,而那他口中“禁书”又是何意?不过堂堂一国太子私自滥用禁书,其中阴谋定然不简单。
她愈发觉得,这件事与两国之战应当有所联系。
江翌抬眸看上位的人,应朝星半跪在他身前,而他半屈着坐在地上,被她压低了身子。
她锁骨上方有一颗小痣,脖颈白皙如玉,轻轻一掐便足以致命。
江翌眼里闪过一抹兴致,他忽然想换个方式让她死。
阁外的风从窗缝吹来,二人同侧的檀木书架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声,在偌大的藏书阁内,声响尤为清楚。
江越警觉:“谁?”
应朝星心口一滞,手指不自觉握紧,她努力平复呼吸,却压不下内心的慌乱。江翌抬手将她的头压了下来,她被迫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
应朝星愣怔,以为他想说话,谁知他蓦地弯唇一笑,看得她心底一抽,心头的紧张慌乱瞬间烟消云散。
江越欲上前一步时,一只灰黄皮毛的鼠类拖着长尾窜了出来,很快又爬向别的书架。
孙林忙道:“是林子里的黄胸鼠,总喜欢窜到藏书阁来,臣待会便差人来清理。”
江越短暂沉默,最后环视了一周,便踏出藏书阁:“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孤信任守藏史,你可千万不要让孤失望啊。”
“臣明白。”孙林咽了口唾液,颔首道。
待二人走后,应朝星警惕探头,透过书卷的缝隙望向外,这才松了口气,掌心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呼吸。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捂着江翌的唇,随即放下手,“咳……你方才对着我笑做甚?”
“我以为,公主会喜欢。”
江翌露出伪善的目光,给人一种天真无辜的错觉,叫人看了不忍伤他。应朝星朝他回以假笑,头也不回的翻窗离开,朝外走去。
好一个活脱脱的狐狸精!笑里藏刀的魅惑,她才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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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禁足已过,傅夕巳时一刻抵达凛王府。
为了见江翌,她今日特地早起梳妆,穿着一件绯红绣蝶锦袍,头挽金花发髻,爱上了最钟意的白玉耳坠。
谁知府里只剩蓉娘一人,说是江翌一大早便去军营了,满心欢喜落了空,她自然是失望的,但抱着一定要见到江翌的心思,她硬生生将气憋了回去:“蓉娘,翌哥哥今日会回来用午膳吗?”
“回郡主的话,老身也不知。”
蓉娘颔首,暗自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家殿下对长乐郡主无意,而郡主却视而不见,只是一昧的讨好她和平叔。
说实话,蓉娘知道傅夕不喜与她打交道,她之所以敬她,是因为江翌。因此蓉娘也不喜给她好脸色,奈何二人大部分时候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浅浅看去,还以为二人是亲友。
“既如此,那本郡主便在府上等,他总会回来的。”傅夕笑道。
蓉娘没再干涉,习惯的道一句“郡主请便吧。”就接着去忙自己的事了。
于是傅夕便悠然自得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自顾自的吃起了瓜果,身后二位丫鬟为她轻轻的扇着竹扇。
应朝星从藏书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本想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但奈何她想要溜之大吉的身影很快傅夕就被注意到了。
“站住!”
傅夕温柔高贵的笑脸冷下来,她站起身:“你是哪里来的?竟敢擅闯王府!凛王府的侍卫干什么吃的?”
应朝星只好停下脚步直视她,“我是——下人,对,下人。”
“下人下人!”煤球尖锐的声音传来,学的还真有些相似。
狡辩!凛王府什么时候有她傅夕不知道的下人了?她厉声吩咐身后的两个丫鬟:“满口胡言!还愣着干……”
蓦然间,府外响起马啼声,江翌单手持缰斜倚马背,发间红绸与衣袂一同随风轻扬,鎏金马鞍折射碎光溅落眉梢。
他勒缰下马,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踏步而入,玄青蹼蹬带收束腰线,腰间的扶桑花玉珏轻轻叩响剑鞘,发出轻微的叮咚声。玄绛红束袖似点睛之笔破开肃穆,多了几分少年气。
傅夕目光一亮,两年不见,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回来了。满心欢喜的她正欲冲上前去,却见江翌不紧不慢朝应朝星走去。
见她欲言又止,江翌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应朝星呛了一下,察觉到气氛微妙,轻咳一声,眼神示意:“那位……似乎是找你的。”
闻言,江翌视线越过她的脑袋看去,傅夕此刻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精心抹了口脂的唇边勉强挂着微笑。
他进府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发现她的存在!这个女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翌哥哥!好久不见。”
江翌?这才懒懒回头,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郡主,别来无恙。”
忙完的蓉娘从膳房里走出,瞧见应朝星立马亲热的拥了上去,方才她在膳房内,便听见傅夕的喊叫,本想冲出来,紧接着听见江翌回来的声音,她便放心下来。
“唉哟,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事。”蓉娘满眼心疼的捧住她的脸,“方才郡主差点叫人抓你。”
蓉娘说这话,是故意让江翌听见。
应朝星注意到侍卫们按着刀鞘的手背青筋暴起。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卫,最恨被人质疑忠诚。而傅夕方才那句“侍卫干什么吃的”,已然踩了死穴。
“是夕儿失言了。”傅夕突然转向应朝星盈盈下拜,鬓间金步摇却危险地擦过对方咽喉,“我只是看这位妹妹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个宫送来的?掖庭还是教坊?”
江翌眸色骤冷,忽然伸手,一把将应朝星揽到身侧,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肩,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我凛王府的人,不劳郡主挂心。”
蓉娘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强装镇定拍了拍石凳上不存在的灰,坐在一旁吃起了西瓜。
傅夕带笑的嘴角定住,看向江翌,两年过去,她愈发看不透他了。傅夕原本以为他就算是冰山也总能融化,如今才发现他的心根本捂不热。
“夕儿明白了。”说完,她带着丫鬟离开。
应朝星眼尖的看到了一只掉落在地的白玉耳坠,捡起来叫住她:“等等!你的耳坠。”
可她连叫了三声对方都没有再回头。
多好看的耳坠呀,怎么就不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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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长公主莫怪,我对夕儿其实早就不甚满意,落水之事不过是契机罢了。”
所谓帝后鸾凤和鸣,举案齐眉,不过是与虎谋皮,步步为营罢了。傅夕性子烈,不好拿捏,而荣德皇后需要的是自己的势力,在未来太子登基后,也能掌控他的枕边人。
一个没有皇室血缘的长公主罢了,她称她一声皇姐,是因为圣昭皇拿她当亲人,而她不傻,不会任由一个外人一点一点剥取皇权。
从小精心培养的女儿当不上太子妃,温丽于理不甘,于心更不甘。她将毕生的精力投注在傅夕的身上,如今却被告知她的一切筹划全都化为泡影:“是我没有教导好夕儿,不能怪你。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皇后用午膳了。”
鎏金兽首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温丽离开时鸦青织金裙摆扫过门槛,在正午的日头下泛起刀锋般的冷光。
荣德皇后凝视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背影,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青瓷碰撞声里忽地溢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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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应朝星被蓉娘拉去她房中小坐,蓉娘喝了些许米酒,应朝星满面愁容,藏书阁内全然找不到一点线索,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煤球的病状不明显,若是查不到医书,唯有询问高人了,可这天地之大,她要去哪寻呢。
蓉娘见她心不在焉,打趣道:“我这老婆子活着一辈子没几个家人,跟你住这么些天,早已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了,却不知道叫你什么好,瞧瞧,哪有祖母不晓得孙女姓名的?”
应朝星不禁大笑,不知为何,她总能在蓉娘的一颦一笑里,看到已故多年的皇祖母的模样。
回想起那一幕,应朝星无奈笑了笑。皇祖母性子执拗,应朝星作为她唯一的孙女,若是她得不到的东西,无论多荒唐,皇祖母会想尽办法为她取来。
应为东总说皇祖母对她过于宠爱,犹记得她刚满十岁那年,不知怎的看上了少傅的香囊,便趁他讲习时偷偷扯了下来,不曾想被当场抓包,作为公主的夫子,少傅拉着她一通教育。
可皇祖母知道后,立马便闯入少傅家中将那不属于她的香囊讨了回来,还为此大放厥词,“我孙女想要什么那就是她的。”
可到了晚年时,皇祖母得了善忘的呆症,总是不记得她的名字,只会“朝朝、朝朝”的喊她。
“我的姓名……暂且不方便与蓉娘说,但我也早把您当成自己的家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应朝星又握了握蓉娘拉住自己的手。
“您以后便唤我朝朝吧。”她说。
门外之人抬脚的动作一顿,一贯冷漠的双目有一瞬失了焦,心尖流动着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句诗,说不清在哪听过。
伴君生,岁岁年年,夜夜泛清辉,朝朝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