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

    雍州府衙大牢高墙森然矗立,两扇黑沉沉的铁门布满锈迹。门环上的铜兽头怒目圆睁,看得人寒意自生。

    梁颂瑄立在阶下温声和狱卒交涉,指望能探视杜熙微。只是她费尽口舌,那狱卒却始终不肯松口。

    “这位小娘子请回吧。”狱卒抱着胳膊挡在门前,连眼皮都懒得抬。“汪参军有令,杜氏乃重犯,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探视。”

    果然是汪逸澜从中作梗!他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借着职权公报私仇罢了。

    梁颂瑄心有愤懑,可还是从袖中摸出几两碎银来。她低声道:“差爷行个方便,我只说两句话便走。”

    那银子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显是成色极好。可狱卒瞥了眼银子,喉结滚了滚却仍旧摇头:“银子烫手,不敢收。”

    梁颂瑄正欲再言,可那狱卒已是不耐了。他粗鲁地挥手赶人:“去去去!莫说二两,就是二十两也进不得!上头盯得紧,可别害我触霉头。”

    两人僵持不下时,一阵马蹄声渐近。梁颂瑄侧身而望,瞧见秦允泽勒马停驻。他绯色官袍被日色染得深沉,身后则跟着个精瘦侍从,正是霍昭。

    “哟,这不是梁姑娘吗?”秦允泽翻身下马,慢悠悠地朝她踱过来。他唇角带笑:“梁姑娘怎停在此处?大牢阴湿,可不适合姑娘家久站。”

    梁颂瑄唇角微扬,可笑意中透着淡淡的疏冷。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气得牙牙痒。

    好个秦允泽,明知她为探监而来,却偏要这般惺惺作态。得意洋洋的模样,倒比那仗势欺人的汪逸澜更教人恼火。

    “秦大人公务繁忙,倒有闲情在此说笑。”她作势欲走,“既不便探视,那民女先行告辞。”

    “且慢。”秦允泽横步一拦,带着几分无奈道:“梁姑娘何必动气?在下不过玩笑罢了。”

    他侧首朝霍昭微微颔首,霍昭立即会意。

    “杜娘子一事,”秦允泽转回目光,声音放得极轻,“姑娘若想问什么,不妨随我入内一叙。”

    梁颂瑄微微蜷起藏在袖中的指节。这人方才还佯装不知,此刻却又来卖人情。她抬眸与他视线相接,见他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促狭,像是早就料到她不得不承这个情。

    这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霍昭朝狱卒拱手道:“这位兄台,我家大人想进去瞧瞧杜氏,还请通融。”

    狱卒眉头紧锁:“说了不行……”

    霍昭不动声色地亮出一枚令牌,惊得那狱卒目光一滞。霍昭见状笑而不答,只侧身让了半步,正好让那人瞧见了秦允泽。

    秦允泽正插科打诨逗弄着梁颂瑄,官袍上银线绣的雁衔瑞草纹在日光下一闪。

    狱卒腰杆顿时矮了三分,忙不迭堆笑:“原、原来是秦将军!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开门!”

    铁锁哗啦作响,牢门洞开。狱卒弓着腰引路,谄媚得近乎滑稽。梁颂瑄冷眼看着,心中暗哂:这世道,权势果然比银子好使。

    “如何?”秦允泽踱至她身侧,道:“早让你跟我来,何须受这些闲气?”

    梁颂瑄头也不回,只淡淡道:“将军威风,民女佩服。”说罢她径直跟上狱卒,将他晾在原地。

    秦允泽不恼反笑,反手将马鞭抛给霍昭,快步追上梁颂瑄。

    甬道幽深,霉味扑面而来。廊下火光幽暗,照得秦允泽侧脸明灭不定。他并肩与她同行,忽地伸手替她拂开垂落的蛛丝,半真半假道:“梁姑娘这般冷淡,倒让我更想招惹了。”

    梁颂瑄猛地驻足,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军若闲得发慌,不如去查查伪钱案。”

    秦允泽笑意渐深:“伪钱案要查,你的事更要管。”见她又欲前行,他忽然伸手一拦,“且慢。”

    梁颂瑄面露不耐:“又怎么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塞入她掌心:“拿着。待会儿若有人盘问,你亮出此物称是我的掌书吏。”

    梁颂瑄将那铜牌攥紧又松开,终是收入袖中。她犹豫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秦允泽笑而不语。忽然,他又扬声道:“梁颂瑄!”

    她头也不回:“何事?”

    “那日你戴那头面,”他声音里噙着笑,“很好看。”

    梁颂瑄脊背一僵,脚步更快了。

    秦允泽这回是真闭了嘴,只负手跟在她身后。昏暗甬道中,唯闻脚步声交错。

    关押杜熙微的牢房似乎比旁处更阴冷潮湿。牢房里点着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火光微弱得几乎照不清人脸。杜熙微倚坐在草席上,虽形容憔悴,囚衣却穿戴得整整齐齐。

    她见秦允泽与梁颂瑄一同进来,惊得微微挑眉。随即又垂下眼睫,掩去眼底讶异。

    “秦将军今日肯出手相助,妾身感激不尽。”杜熙微起身行礼,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与旧友寒暄。

    秦允泽负手而立,笑意浅淡:“杜娘子客气。不过——”他话锋一转,“柳青青当真不是你杀的?”

    杜熙微身形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浅浅一笑,道:“将军说笑了,妾身怎会做这等事?将军放一百个心,妾身与此事毫无关系。”

    梁颂瑄盯着她的眼睛,心中一动:“不对。她在说谎!”即便柳青青不是她亲手所杀,她也绝脱不了干系!

    秦允泽敛去平时轻佻神色,沉吟许久才道:“那便好。”他掸了掸袖口灰尘,又道:“我已向卢参军递了折子,下次庭审定在五日后。杜娘子放心,我会尽力周旋。”

    杜熙微颔首:“多谢将军。”忽地,她眼波一转,笑道:“说起来,凌将军近来可好?”她指尖绕着衣带,语气轻软得像是蘸了蜜,“上次故人重逢,却没能好好叙旧,实在遗憾……”

    秦允泽眸光微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义兄戍守金城军务繁忙,杜娘子怕是得再等一段时日了。”

    梁颂瑄一直冷眼旁观,见杜熙微这般作态心道:“果然是在打凌云翰的主意。”她侧目看向秦允泽,见他神色如常,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沉默片刻,杜熙微忽地掩唇轻笑:“将军说得是,妾身糊涂了。”她又望向梁颂瑄,“楼中事务繁杂,有些话需与玉萱交代,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自然。”秦允泽略一颔首,目光转回梁颂瑄时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模样。他朝她试了个眼色,轻快道:“我去外头等你。”

    说罢,人就转身出门了。

    回声渐远。牢内一时寂静,只剩油灯偶尔爆出一星火花。

    梁颂瑄开门见山:“你方才在骗他。”

    杜熙微忽然笑了,语气轻快:“是啊,骗的就是他。”

    她歪头瞧着窗外卷云,像是忆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眉眼都舒展了起来:“秦允泽和他那义兄一样,看着精明,实则呆气得很。我说什么他都信,真是……”

    “柳青青是你杀的。”梁颂瑄打断她。

    杜熙微起身凑近梁颂瑄,脸上笑意不减。她有些得意地说:“对啊,就是我。”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散落的发丝,语气淡漠:“你难道第一天才认识我么?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呀,为了掌事之位杀个人算什么?”

    梁颂瑄心头一紧,却只是冷冷道:“你倒是爽快。”

    杜熙微不语。一缕日光透进牢窗,斜斜落在她脸上。她眼底的冷澈被映得清清楚楚,哪有半分愧疚?

    “说吧,”梁颂瑄移开视线,“你想让我做什么?”

    杜熙微收敛起戏谑神色,一字一顿道:“救我出去。”

    “凭什么?”梁颂瑄冷笑,“我为何要救一个杀人犯?”

    杜熙微定定地凝望着她,不慌不忙道:“梁颂瑄,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我真下了大狱,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哦?是么?”梁颂瑄嗤嗤一笑,饶有兴趣道:“你受牢狱之灾又与我有何干系?”

    杜熙微唇角微勾,轻轻敲着木栅栏:“我下了狱,官府定会指派新鸨母接手醉花楼。”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只有梁颂瑄能听清:“到时你那些小动作……”

    梁颂瑄心头一紧,却仍强作镇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装了。”杜熙微冷笑一声,“你火烧孙府佛堂、暗查伪钱案,不都是为了给你父亲翻案么?”她又凑近一步,“你那些小动作,真当能瞒得了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梁颂瑄指节捏得青白。这人真真是手段高明!

    “我提醒你一句,”杜熙微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暗中瞥了眼梁颂瑄,“新来的鸨母可未必有我这般好说话。”

    杜熙微这话说得没错,若换了旁人来自己怕是难以查案了。她冷冷直视杜熙微:“你威胁我?”

    “岂敢。”杜熙微忽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若能救我,我便帮你们姐妹赎身。”

    梁颂瑄呼吸一滞。赎身!可是……

    “我与阿姊是罪奴。”她声音发紧,“赎身不仅要银子,还需刑部赦免文书。你……你怎可能弄到?怕不是在诓我。”

    杜熙微嗤笑一声:“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信?江芸也是罪奴,可我照样把她给弄出去了。”

    梁颂瑄心头一震。江芸确实赎身嫁人了,也许这杜熙微真有法子帮姐姐赎身……

    “我怎么把江芸弄出去,如今就能怎么弄你们出去。”杜熙微坐回草席,遥遥望着她,“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油灯熄了,牢内一片黑暗。帮了杜熙微,那便是助纣为虐,梁颂瑄于心不安。可脱籍良机亦是千载难逢,若错过了不知何时阿姊才能脱身。

    一时间,梁颂瑄只闻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杜熙微也不声不响,静候回音。

    梁颂瑄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

    杜熙微满意地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梁颂瑄却忽然道:“既然你能替别人赎身,为何自己不离开醉花楼?”

    杜熙微一怔,笑意缓缓褪去。她偏头望向牢房狭小的铁窗,窗外天色阴沉,要落雨了。

    杜熙微久久不答,梁颂瑄轻叹一声便转身欲离。突然,身后一个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家里人都死光了,在哪里呆着都一样。”

    梁颂瑄心头蓦地一酸,有些愧怍。她转身望着杜熙微,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才好。

    杜熙微此刻却笑意盈盈道:“收起你那点怜悯。我虽在泥潭里,可日子过得比你舒坦多了。”

    这个人啊……果然不该同情。

    梁颂瑄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牢门。杜熙微幽幽道:“记住你的承诺。”

    梁颂瑄脚步一顿,淡淡道:“我知道。”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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