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啼

    卡丽玛被一阵尖锐的哭声惊醒的。那哭声断断续续,却一声高过一声,硬生生把她从混沌睡意中拽了出来。

    昨夜白狼卫议事,商讨捉拿逃亡到雍州的小王子阿史那·雅尔金到深夜,卡丽玛三更才睡。此刻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里泛着昨夜烈酒的灼烧感。她翻了个身,将锦衾往耳畔掩了掩。

    可那哭声却还在继续,忽高忽低得像个狼崽子在哀嚎。卡丽玛被搅得睡意全无,闭目数息终是忍不住掀衾而起。

    “真是作孽……”卡丽玛赤足踏在氍毹上,揉着胀痛的额角含糊不清地嘟囔,“……我要杀了那安拂延!招来了这么个祸胎,搅得人不得安生!”

    前几日安拂延带了一女童回香尘阁,说是凭她便能拿下醉花楼。如今倒好,醉花楼能不能拿下尚未可知,可这祸胎夜夜啼哭不止,活似个讨债鬼。

    卡丽玛半闭着眼摸到案几边坐下。昨夜酒盏仍歪在案头,残液凝成暗琥珀色。她仰头倒尽最后几滴,可残酒冷涩,反倒激得喉头更痛。

    突然,楼下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瓷盏砸在青砖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叮铃咣当”的乱响,夹杂着侍女压低的惊呼。

    卡丽玛眉心突地一跳,指节在案几上叩得咚咚作响。这香尘阁自开张以来,何曾这般鸡飞狗跳过?

    “作死的蹄子!无用的废物!”卡丽玛猛地拍案而起,连带着酒盏都震了一震。她咬牙低骂,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就大步冲出房门。

    香尘阁二楼厢房里灯火昏黄,三名胡姬正围着个五六岁的女童手忙脚乱。那孩子满脸泪痕,嗓子已哭得嘶哑,却仍攥着拳头蹬腿哭喊:“我要阿娘!我要阿娘!你们这些坏人……放我回去!”

    “乖,咱们喝口羊奶好不好?”一个绿眼睛的胡姬捧着银杯凑近,却被女童一巴掌打翻。羊奶泼洒在突厥纹样的氍毹上,洇出大片污渍。

    “我、我不要!”女童哭哭噎噎地道:“……我,我要见我阿娘!”

    卡丽玛一脚踹开雕花门扇。“怎么回事?”她冷声问道,沙哑的嗓音里压着怒意。

    房中霎时死寂,唯有女童抽噎未止。方才那胡姬慌忙转身,额上沁着细汗:“卡、卡丽玛大人,这孩子醒了就一直哭,说要找她娘,我们怎么哄都不行……”

    卡丽玛走近女童身前蹲下,皱眉打量着她。她圆脸杏眼,脖颈上挂着个半旧的长命锁。只是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混着口水蹭在她指间,黏腻得让人反胃。

    女童被卡丽玛冰凉的眼神激得打了个嗝,哭声暂歇,只剩小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可随即,她又抽抽噎噎地哽咽道:“我要我娘……我要回家……”

    卡丽玛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耐着性子道:“你娘不在这儿,再哭也没用。”

    女童被她冰冷的语气吓住,哭声一滞。可随即眼泪又涌了出来,比先前更凶:“娘说过会来接我的……你们都是坏人!”

    卡丽玛的耐心彻底耗尽。她一把拽住女童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孩子踉跄了一下:“闭嘴!再哭一声,我就把你扔去喂狼!”

    女童被她吓得浑身一抖,哭声卡在喉咙里,可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掉。旁边的胡姬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插话。

    卡丽玛松开手,冷冷扫了她们一眼:“连个孩子都哄不住,一群废物!要你们有……”

    “卡丽玛!”

    安拂延的吼声从廊下炸响,卡丽玛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走廊。她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只见安拂延气喘吁吁地扶着廊柱,右手还按在刀柄上。

    他仰头望来,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带那孩子走!醉花楼的……”

    “砰!”

    又一声巨响截断了他后半句话。门板被踹开了,木屑飞溅中,梁颂瑄执刀而立,活像尊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煞神。一队士兵径直闯入,刀锋寒光凛冽,映得她眼底一片冷意。

    梁颂瑄一步踏入香尘阁,斜拖着刀,寒光似要破开夜色。女童的哭喊声从二楼传来,她心头一松——来对了。

    “果然在这儿。”她冷笑道。

    卡丽玛瞳孔骤缩,猛然回房对胡姬们喝道:“带那孩子去瑞锦坊!”

    绿眼睛的胡姬一把抱起女童,其余两人抽刀开路。女童挣扎哭喊,却被死死箍住。卡丽玛抽出书架上一柄弯刀,翻过栏杆纵身一跃。

    弯刀划出一道冷弧,直取梁颂瑄咽喉。

    梁颂瑄侧身避让,刀锋擦着她的明光铠划过,溅起一串火星。她手腕一翻,长刀横斩,逼得卡丽玛连退三步。两人在厅堂中央对峙,烛火将她们的身影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突厥的弯刀,”梁颂瑄冷笑,“你们倒是胆大,竟敢在大盛撒野。”

    卡丽玛不答,刀锋一转又扑了上来。可梁颂瑄速度比她快,弯刀刚出鞘,一道银光便已劈到她面前。

    卡丽玛侧身滚向案几,檀木案桌“咔嚓”裂成两半。她迅速起身,反手一刀横削梁颂瑄膝盖。可她的弯刀只是擦着了梁颂瑄的铁护膝,迸出一串火星而已。

    梁颂瑄不退反进,刀背重重磕向她手腕。可楼上突然传来踏踏脚步声,她余光一扫,见几个胡姬抱着女童正往侧门逃去。

    梁颂瑄当即厉喝:“霍昭!拦住她们!”

    正在擒拿安拂延的霍昭闻言抬头,立即带人扑向楼梯。可这刹那间的一分神,却让卡丽玛得了手。她的弯刀如毒蛇吐信,直刺梁颂瑄腰腹。

    “跟我对阵还敢分心?”卡丽玛冷笑,刀尖已至梁颂瑄腰腹,“找死!”

    梁颂瑄急撤半步,却仍慢了。刀锋“嗤”地一声划破明光铠缝隙,在梁颂瑄腰间拉出一道血线。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撞上了博古架,架上瓷瓶哗啦碎了一地。

    卡丽玛乘胜追击,弯刀再取咽喉。梁颂瑄猛地滚身,刀锋擦着她耳边划过,削断一缕青丝。

    不行!梁颂瑄心念电转,这卡丽玛刀法诡谲功夫了得,不能硬刚!得找个法子让她慢下来!她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发觉瓷瓶里都是各色香料,浓烈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有了!梁颂瑄一脚踢翻身旁的香料柜。柜中瓷罐倾泻而出,肉桂、胡椒、茴香粉如烟尘般扬起。扑过来的卡丽玛急闭双目,却仍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攻势不由一滞。

    梁颂瑄抓住时机,刀锋直取卡丽玛腰腹。卡丽玛虽目不能视,耳畔却听得刀风破空,当即手腕一翻,以弯刀格挡。“铮”的一声,两刃相撞火星四溅。

    “雕虫小技!”卡丽玛冷笑,竟凭风声辨位连斩三刀。梁颂瑄连退三步,刀锋相击之声铮铮不绝,震得她虎口发麻。

    好厉害的听风刀!得速战速决!梁颂瑄心中暗惊却不敢迟疑,反手抓起案上铜壶猛地掷向卡丽玛。卡丽玛听风闪避,“咣当”一声巨响,铜壶砸在墙上。

    可便是在这个间隙,梁颂瑄刀锋一转,直刺她肋下空门。卡丽玛虽察觉刀风,却因香料身形慢了半分。“刺啦”一声响,梁颂瑄的刀划破她衣袍,带出一线血痕。

    “啧!狡猾的中原女人!”卡丽玛啐了一口,可手上却动作不停,弯刀如月轮横扫,逼得梁颂瑄撤刀回防。二人身影翻飞,刀光从大堂一路闪至楼梯,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楼上也战得正酣。四名胡姬背靠栏杆,弯刀织成一片银网。霍昭长枪如龙,却一时难以突破。

    “你们断后!”那绿眸胡姬厉喝一声,随即抱着女童往侧门急退。可那孩子却在她怀中不断哭喊挣扎,小手乱抓间竟扯断了胡姬的珍珠项链。莹白珠子滚落一地,那胡姬不慎踩中,脚下一滑朝栏杆倒下。

    “咔嚓”一声栏杆断裂,女童也从那胡姬怀中飞出!她当场吓得面无人色,连哭都忘了。

    楼下梁颂瑄余光瞥见,心头剧震。卡丽玛见状弯刀急斩,想趁机取她性命。梁颂瑄竟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左手抓住刀刃。鲜血顿时顺着银刃淌下,她却借力一拽,右手藏着的匕首没入卡丽玛心口。

    当啷!一声,卡丽玛弯刀脱手,带着滔天恨意坠下楼去。梁颂瑄踏着翻倒的案几借力,如鹞子翻身直扑二楼!

    女童衣袂翻飞,眼看就要坠地。梁颂瑄在半空舒展身形,左手堪堪抓住女童后领。两人滚落在地,梁颂瑄疼得眼前发黑,却将女童牢牢护在怀中。

    霍昭用长枪挑飞最后一把弯刀。那绿眸胡姬见同伴都已被制服,便有心逃跑。她砍断吊灯绳索,趁乱撞开窗棂跳了出去。

    霍昭追之不及,懊恼地跺脚。

    “……别追了,”梁颂瑄白着脸抱着女童缓缓站起,“这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楼中一片狼藉。朱漆立柱刀痕累累,纱幔残片飘摇欲坠。地上血渍未干,映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窗外晨光透入,照得地上珍珠泛着微光。

    女童在梁颂瑄怀里剧烈发抖,小脸煞白。梁颂瑄轻拍她后背,声音稳如磐石:“莫怕,阿姊带你去见阿娘好不好?”

    那孩子愣了片刻,突然哇地哭出声。梁颂瑄低头看去,只见女童攥着她染血的衣襟,抽抽搭搭道:“疼……阿姊疼不疼……”

    梁颂瑄冷峻的面容忽然柔和下来,只是声音仍然发虚:“……阿姊没事,不哭了好不好?”女童在她怀里渐渐止了哭,但小手仍紧紧攥着她衣襟。

    霍昭押着安拂延过来:“梁姑娘,他怎么处置?”

    梁颂瑄扯下披风裹住孩子,头也不抬:“带回去审。”随即又道:“搜。这铺子每一寸墙砖都给我敲一遍,看看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士兵们开始翻箱倒柜。不一会儿,竟有人从地窖里翻出成筐的伪钱来。梁颂瑄一一过目,脸色越来越沉。

    “这也带回去,”她最后吩咐道,“给你家将军好好看看。”

    东方已现鱼肚白,梁颂瑄抱着女童走出香尘阁。怀中的孩子已经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梁颂瑄低头看了一眼,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晨风拂过,吹散她眉间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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