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引路灵的任务,初期已经驾轻就熟,她清晰地知道她们心中最隐秘的欲望,在每个关键的机遇里,她总能控制并平衡着,每个梦境被坚实的包裹,每个小世界也在平稳的运行。
这是送走的第不知道几只厄灵,为了给自己的母亲治病,她们走出与世隔绝的村子,把自己卖进一户大宅子当丫鬟,却被蹉跎折磨赶了出来,后来又遇上了人贩子,把那点赔偿的药钱都搜刮走了后,又被卖给了魔头当药人,最后,她们尚余的一点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整个村子屠戮了,包括她们的母亲。
她们是双生姐妹,她们同生共死,她们一起经历世间最残忍可怕的事情,只一个后来魂灵失散,一个却成了厄灵,她们共通的灵魂便被劈成了两半再也无法完整。
这一世,她们遇见了一位侠肝义胆的大侠,那人替她们赎身,治好了母亲,还收她们为徒弟,她们还有一个看起来很高冷但其实又很温和的小师姐,最后还手刃了今生尚不认识的魔头。
初七在这个小世界里是个世外高手,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呼哧呼哧地爬山越岭、翻山涉水赶往了越水镇,找到了主角中心,也顺便参与了擂台比武,救了正在花楼上,迟迟不往下抛绣球的祝湫。
初七一把长剑,将挤得人山人海的人群一个个怼开,她一身灰青色劲装,头戴着长长的帷幕,长刀在胸前耍地眼花缭乱十分起劲,一时竟也无人敢靠近。
她才刚靠近前头,楼上的人就因再次的催促将绣球抛了下来,那绣球正正好落进她的怀里。
初七一剑撩起自己的一边帷幕,一手抱着那只绣球,笑得痞气:“小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可不正好花好月圆!”
她声音洪亮,虽然刻意压低了一点嗓音,但内力浑厚,场中方圆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起哄声喧嚣直上。
两个人一上一下,隔着花楼的阑干,目光绞在一起,阁楼中的红衣娘子面容被面纱罩住,露出来的额头饱满光洁,一枚花钿点缀其中,衬得那双玲珑目深邃而清冷,而被人群包围的侠士鹤立鸡群,一身飒爽的气质飞扬,竟是那样子的般配。
婚礼必然不可能那么快举行,初七被请进宅院里头,才迈过门槛就同宅子的主人比试了一把,接二连三的好手向她出招,但都毫无疑问被她化解,成了她的手中败将。
“献丑了诸位。”长剑横在身前,少年人的意气表露无遗,接着她又被请去了喝酒,一顿哐哐大喝,她一抹嘴,又豪气云天:“诸位,得罪了得罪了呀!”
于是她正式通过考验,被一家子人高高兴兴地接纳,奉成了准上门女婿,这就开始准备两天后的结亲仪式。
两天后,初七穿着新郎服,大摇大摆地从花轿里将新娘子背了出来,她们默契地跨过火盆、跨过高门大槛,在要拜天地的时候,忽然有人冲了进来:
“不能结亲!不能结亲!新郎他是个女的!”
“什么!是个女的!”
“什么什么!新郎官怎么会是个女的呢!”
堂上议论纷纷,初七始料未及,恐是留宿的时候,主人家留了心眼子叫下人盯着要继续考量她,结果今早她换喜服裹胸时不小心被发现了。她才想着不如就此逃婚算了,反正迟早得走,没想到,她还没动作,祝湫却比她先了一步。
祝湫一把掀开盖头,往堂上一扔,又把两人牵着的喜绸甩在地上,拽着还在犹豫的初七,一把子就往外跑。
“新娘子跑啦!”
“老爷!夫人!新娘子跑拉!”
“我没长眼睛吗!新娘子和新郎官一起跑了,还不快给我追!给我追啊!!!”最后竟然都破了音。
于是整个越水镇出现了一个奇观,前头一对新人拼命狂奔,后头一溜地人拼命地追赶,一边喊着“女儿!”“小姐!”“给我站住”之类的词。
今日是个顶好的日子,市集热闹,整个镇子熙熙攘攘都是人头,初七忘了自己身为“灵”的身份,也忘了此时的自己身怀绝世武功,她只是反拉着祝湫,畅快地一直朝前奔跑,仿佛无需有任何顾虑任何杂思,除了手中紧紧握着的人,再没有其他。
后来,越水镇某个大户人家拥有绝世容颜的小女儿同一个女剑客跑了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谈资,只这户人家听到的时候会反驳:“我囡嫁的人绝世非凡,你懂什么!”
再后来,逢年过节,总有人拉着一堆又一堆的无价之宝上门拜访这户人家,府上门前,因着兴旺的人丁和习得愈发高超的剑术,更是成了镇上人人艳羡的存在,而后后来他们也成了越水镇最大的门派。
这场嫁娶意外后,她们重新走上了正轨,那对姐妹,在出村子的时候,就被初七连蒙带拐的收做了徒弟,她们回到那座村子,替双胞胎医好了母亲,又在村子里教习剑术,但亲传弟子只有这对姐妹。
在双胞胎问询她们的关系时,初七笑眯眯地,带着一点狐狸的狡猾和不怀好意:“这是你们的祝师姐,我是她的师傅,以后也是你们的师傅。”
那时,祝湫便站在开满槐花的槐树下静静地看着她,在她得意地时候,也悄然牵着一点绵软的笑意。
但她们同吃同喝同睡的样子,早就不经意间泄露了秘密。有时候双胞胎姐妹会突然听到悄声喊的“师尊”,一时也不知道谁在喊谁。
这个小世界过得格外的顺利,结束的时候,连初七都有些不自主地怅然,但往生簿已经重又落下了她们的名字,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姐姐,我们走吧。”往生道的通道已开,她们已经走到奈何桥的尽头,只要饮下忘川水,便可落入轮回。
“妹妹,你要抓住我的手不要分开哦。”现在,她们还要再一次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双胞胎姐妹了。
“嗯,我力气这般大,肯定放不了手。”
远处,初七望着她们走进往生道,当她们的身影为入口处的光芒所吞噬后,她们再次回到了“无苦海”的秘境。
只是,原本浓墨如稠的秘境,却开始一点点褪去,那些罡风从狂烈开始变得温顺,于她们周遭穿梭,所经过之时撩起的细簌声响,仿佛是对她们亲昵的私语。
初七伸手不由得抚摸,任由那些罡风穿过她的掌心,身上浅蓝色的光晕如同星星点点溢出,在黑夜中如璀璨的群星共舞。
她的眼里是不自觉流露的温柔,而她比流光还耀眼,比群星还温柔。
祝湫不自觉凝视着她,那一刻,她恍惚,仿佛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垂在旁边的手微动,最终她握成拳,竟不敢妄动。
潮墨褪去,黑夜也一同离去。
初七缓缓放下手,呆滞地看着这片熟悉的景色。
亭台楼阁,竹林戏台,旗幡微微清扬,这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停灵台了。
九幽冥府的停灵台,不愿往生又身有福报的亡灵可在里停驻等候,直到心愿了结,重入六道。
可是,秘境怎么会是停灵台呢?这可是冥府。
当初七处于诧异之中时,一道飘渺空泛的声音环响:
“师妹,你来了。”
师妹?喊的是自己还是祝湫?初七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然而此刻的祝湫意外的沉默,与以往那种寡言不同,祝湫微垂着头,墨发丝丝缕缕摇曳,像是骨子里遇到了一个不肯遇见的人,于是沉默无言地避让。
初七愣了一下,是什么能让祝湫露出这种表情?她还来不及思索,就见整个空间亮起了幽幽鬼火,停灵台只是冥府的一处,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她甚至听见了忘川潺潺的水声。她往后看,黄泉路口不知何时开放,荼蘼花和曼殊沙华,白与红交织着,一直盛开到她们脚下。
“许久不见,看来还没能记起我。”随着幽冥鬼府的完全显现,那道声音的主人也出现了,火焰妖红的长裙,黑色却卷曲着延伸的长发,额前系着五枚铜钱,被红绳穿着叠至眉间。
“你是谁?”初七的直觉很灵敏,可以闻尽世间最圣洁的气息也可以闻到最腐朽的味道,但她在这个女人身上,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她才耸了耸鼻尖,就被人指着嘲笑。
“小师妹的狗鼻子还是这么灵敏。”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她被人捆着,摁在怀里又揉又搓,鼻头、脸蛋、嘴巴,都没有被放过,初七觉得自己就像个洋娃娃,此刻任人搓圆揉扁。
但她竟生不出任何的反抗念头。她下意识想像旁边的祝湫求救,却见那人,微垂着头颅,好似神魂已升入了九天,难以拉回。
“停住你的狗爪子,不然我就剁下来给你煮了!”她气鼓鼓地威胁,见那女人终于停住了动作,立马跑远:“你到底是谁?”
“我?”女人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指了指她:“你手里藏着我的东西,竟问我是谁。”
她话音落下,一卷散发着金光的卷轴竟从初七的袖里乾坤飞了出来,在她反应不及时便已落入女人手中:“往生簿,一笔写因果,一笔论生死。 ”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