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初七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是什么,她按着自己的摸索出来的生活节奏和经验,就这样成为了万须宗的小师妹,也成了...万须宗赭峰峰主祝湫的徒弟,以及她的道侣。

    她最开始以为,这种关系是隐秘的,不被她人所知的,后来,她发现,原来整个宗门早已默认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初七有时候也会疑惑,祝湫喜欢的是这具人类躯壳原来的主人,还是现在的她,这个世界的小天道没有排斥她,宗门的人也没有怀疑她,连同她最亲近的祝湫也是如此,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个壳子的人一样。

    但没关系,初七握住飘落的竹叶,心想着,我本来也没有喜欢她,来这个小世界,天道大人肯定是有任务交由她,她进入这具身体就是机缘,如今她只是为了完成天道大人给她的任务,她才逢场作戏而已。

    她这般想着,就远远听见山下有人喊她:

    “小师姐,小师姐!”

    初七隔着山峦,长臂一挥,山下的护山结界便打开,一只鹰隼垂直落下,才扑棱翅膀的世间,就将底下的人送了下来,以及那人携带的一大箱子东西。

    “小师姐,这是您和祝师叔的婚服,请您过目。”

    那人说着,打开朱红的木箱,两套大红色的喜服折叠整齐地放在里头,金丝线勾勒的日月山华的章纹流溢出神圣而庄严的气息,旁边还有两顶宝珠灿灿的头冠。

    初七不由得有些恍惚,是了,再过几日,她就要和祝湫举行道侣大典了。她在修仙界一转眼竟已过了十年。

    十年,对人凡人下界,是一段已经足够漫长的岁月,可以从年幼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也可以从年轻一下子到华发微霜。但修仙界来说,却不过修行的弹指瞬间,初七已经踏入元婴,在此期间,她甚至一闭关便是五年。

    原来岁月不等人是这般的感觉,不知为何,向来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却在此刻体会到了怅然若失的滋味。

    初七将手中方才练剑的法器收入乾坤袋中,指尖轻轻摸过光滑柔软的锦缎,这是祝湫从南海一处秘境里头得到的蚌妖内丹所作的,她想起那日祝湫说要举行道侣大典时弯下的眉目,抿抿唇,良久才道:“没有问题,收下吧。”

    一阵风过,将竹林吹得飒飒作响,纤长的竹竿韧性十足,被顶得弯了腰都没有折断。那行人刚被送走,婚礼的另一个主人便出现。

    祝湫从法器上下来,万须宗作为修仙界的三大宗之一要邀请的人并不少,她方才正同纪舟商量完大典的流程,便顺道下了趟,又去买了令狐家的糕点。

    此刻她见被竹林包围的初七难得没有在练剑,还有些惊讶,一直以来,初七就是个修炼狂魔,除了宗门任务,她几乎可以呆在自己的地界里,一心修炼。

    若非宗门有规定,必须下山历练,以及那些师兄姐因看不下去时常找着各种理由带她下山,恐怕她真的可以直接在洞府前挂个“修炼中,勿扰”的牌子直到下一次的晋阶。

    所以初七明明是修炼时间最短,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元婴级别的高手,祝湫一点也不意外,她本就受天地所爱,有此天赋自是当然。

    然外界可不如此通透,对万须宗少有露面的天才小弟子的名字如雷贯耳,真人却难能遇见,因此,这次道侣大典,为了目睹真容,不请自来的也很多。

    “听方才弟子说,喜服送过来了,有试试吗?”她将手中糕点递给初七,温声询问。

    初七捏着糕点纸皮的动作微一用力,有松开,语气淡淡:“没试,我摸过,料子没有问题,他们没有偷换。”

    见她解释,祝湫摇头,似是对她关注的点感到有些无奈,但她并不介意,初七的性子向来如此:“我是说,款式你喜欢吗?有没有想改的地方?”

    “没有,师尊喜欢就好。”初七拈起一块糕点,回完话抬头见祝湫眼光无奈又含笑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将那块糕点蹭到她嘴边。

    微凉的指尖和柔软的唇瓣不经意相触,祝湫盯着好几秒,才抬起一只手,握住初七的手,微一低头,将那对方的手指连那小块甜茯糕一起含了进去。

    软糯沾湿,这不是祝湫第一次做这种小动作,初七一开始还会因此而泛起涟漪,后来不知怎地,便也就习惯了。

    但她又好似,总有一种惯着又不太乐意的情绪,于是,她报复似的在她口腔中搅弄了起来。

    涎水沾湿了祝湫的下巴,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无知觉泛着红晕。

    初七将手指拿出,轻轻地蹭在她的衣襟处,同面布红晕的人相反的是,她的目光平淡而冷静。

    祝湫却没有觉得这种冷淡有什么问题,只是眸光有些羞涩挪开,重拾起一个师尊该有的风范和气势:“我观你这几日有要突破元婴的趋势,典礼的仪式我已经精简,前头的活我会亲自料理,这几日你只要仔细静心修炼就好,无需考虑太多。”

    “好。”初七没有任何异议,也没有觉得自己作为另一个大典的主角不参与任何的准备有什么奇怪,这十年来向来如此,不管是祝湫还是宗门上下,都似乎很乐意为她包办一切。

    道侣大典是在三日后,陆陆续续已经有其他宗门或修士来此参加,宗门上下一片喜庆忙碌着,只有初七心无旁骛的在洞府闭关修炼。

    为了避免错过日子,她事先化了一只灵鹤在洞府处,等这一日到来时,灵鹤便会唤醒她。

    灵鹤从她的身旁围绕了一圈,而后化作一抹灵光从初七的眉间钻入,一道“结婚了结婚了”的声音便从她的识海蓦然炸响,初七摸了摸自己的天灵盖,总觉得差点被掀开,但不得不说,效果真是显而易见的好。

    她从洞府中出来,便发现,整座赭峰都被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喜绸,连那边竹林都挂满了各式的红色挂件,喜字、福字、万万年好合应有尽有。

    门口的弟子早早等候,见她出来,满脸都是笑容:“小师姐,祝贺新婚!吉时就快到了,快随我去梳妆吧!”

    万须宗还保留着人界的一些婚俗,比如成亲前三天新人不可见面;比如要洗漱梳妆,檀木梳从头梳到尾,寓意着长长久久;比如要敬告天地亲友,收纳祝福。

    她们都是女子,便没有接亲这一说法,初七还在赭峰山的洞府,而祝湫便提前搬去了长老堂,她们一左一右,从东西两个方向出来,走到祭台的玉阶之下。

    初七仰头,今日万里无云,祭台高耸,玉阶陡然,青铜和琉璃,都为红色所喧宾。她的宗门亲友坐在最上面,个个都穿着艳丽的华服,好似要把最好的一面都展露出来。

    纪宗主是她们大典的监礼,站在祭台之上,念着祝词,而后宣布她们可以往上走后便走到一旁。

    初七牵着红绸喜带,冠冕流毓在眼前微微摇晃,不知为何,今日她一直看不清祝湫的神情,只能看到对方弯起的一点笑意。

    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喜绸被轻轻带动,她下意识跟着踏步向前,随着一步一步向前,她看见了自己的各位师伯

    、朱敏大师姐、离小起师姐、井重师兄、薛林师兄、其他各位师弟妹以及同她一同出过任务不打不相识的好友梁照月。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在这个世界竟然拥有了这么多亲友。

    初七一步步经过她们,神情却越来越恍惚,那些她们兴高采烈冲她招手道喜的样子逐渐从熟悉开始变得陌生,当她站上祭台之时,她甚至连纪宗主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她下意识去看旁边的祝湫,却只能看见对方一身的大红色,以及被冠冕罩住的墨发下的一点点朱唇侧脸。

    “一敬诸天!”

    “二敬后土!”

    “三敬同堂!”

    纪舫的声音洪亮,却离初七越来越远,对面的祝湫已向着她深深弯下脊背,她无意识纠紧手中的红绸,只觉得自己的筋脉在不断地抽动,处于丹田处的内丹也在不断地发热,满身积压的灵力好似要从她的身体奔腾而出。

    “轰隆——”

    不知何时,天边风云滚动,潮涌似地以她们为中心聚拢了过来,金轮灵耀的光芒被厚重云层掩盖住,原本的亮丽堂皇的地方瞬间被阴影覆盖。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晋阶破界了。

    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初七看不见也听不见在场的议论声,也听不见那些呼唤自己的声音,她被忽如而来的灵力波动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裹挟着。

    初七死死捏着手中的大红色喜绸,在寂静与喧嚣中,她的大脑像穿过一层厚重的浓雾,赫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七,杀了她。”

    那是将她投到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出现的天道大人的声音,她下意识仰头询问:

    “大人,您要我杀了谁?”

    云雨凝聚,黑压压地仿佛与高台边缘相接,她们被这团巨大的雷云笼罩着,无人可近,也无人敢近。

    “祝湫,你的道侣。小七,这个世界是虚无的,你是法则钦点的下一任天道,大道无情,这是你成为天道必然需要经过考验的。”从天际传来的声音空泛和冷清,却似乎又带着一点安抚:“虚无的便都是假的,挥动你手中的剑,断情绝爱,从此踏入无情道以证天道。”

    一切都是假的。初七恍然,大道无情,天道大人不会欺骗她,大人的道就是她的道,她应当挥起长刀,用这场虚无的梦来步入大人的道。

    红色喜绸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灵剑,她转动手腕,挥起这把名为凌霜的寒剑。

    “扑哧”鲜血溢出,滴滴答答落下,洇入喜服融成一体,又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猩红一片。

    这一剑,天地色变,雷声滚滚,轰然落下,却不是落在她们身上,而是整个祭台,乃至整个小世界,一切如被雷电割裂成的碎片倒下,整个小世界还是扭曲变换,无数的人和声影如星星点点般落入她的身体里。

    初七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撑在自己跪倒的仅剩的一点地面,她扯着唇瓣轻笑,血色不断从她嘴角流落蔓延:

    “玄双,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当她喊出这个名字,一切雷云电闪悉数退去,整个世界崩塌,赫然出现的却是初七再熟悉不过的北苍洞府。

    北苍洞府,三千世界六道万象旋转运行的枢纽,也是天道的洞府所在。

    流云古桐,灵泉宝玉,池中红莲盛放,莲座上,三千青丝披撒的女子端坐,一双眼睛微垂,却汩汩留着血泪。

    “师尊,就差一点,为什么不动手。”那人轻声开口,声音如被刀子所割,每一句都说得格外艰难缓慢:“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师尊,为什么?”

    初七抬头,看着这个无法动弹只能呆坐在原地的人绝望的表情,她压住自己的心脏,曾经她以为只有人类的心脏才会因脆弱而感到疼痛,但当她回到自己本源之时,这具天生的灵体里头,一颗石头仿做的心脏,在这一刻,竟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疼痛。

    她是这世间天生地养的灵,由法则所捏造孕育,亦由法则钦点为天道。

    她才是这世间都敬仰的道,是北苍洞府真正的主人。

    但这些都不是她在乎的,初七看着被困在灵池中不得动弹的人,被灵力所反噬,从她身上流淌下来的血水,将清透的泉水都染红。

    她抬步,轻轻淌入其中,一步一步走向池中的人,抬手,抚住那人脸侧,微一低头,亲在了对方流泪的眼睑上。

    那一吻很轻,停留的时间漫长而缱绻,祝湫的眼泪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反而越来越汹涌。

    她曾是初七随手救的一个人,是这三千世界万物生灵渺小的一粟,却妄想攀附神明。

    她是平周皇室卑微的三公主,是初七心软带在身边的小小弟子,她是她的师尊,她却心生最卑劣的欲望,那欲望坠她成魔。

    当天道被法则孕育降生,天道一脉的接引者便会接替法则抚养和引导新一任天道的任务,天道一脉,从来就不是竞争上位,而只是为了法则钦点的天道而存在,她们是每个小世界的镇守者守护者,受天道的引领,围护着小世界的平衡。

    天地玄黄,如玄一,如玄双,而初为始,为天地之初,为元,她是千万年来的第七任天道,不是初七,而是元七。

    初七也好,元七也好,这世间,无情非有道,有道亦非皆无情,什么道是她说了算,只要天地成人,连法则都无法改变。

    但这个道理,她们原先都不明白。

    “湫湫。”她叫着从前百叫不腻的爱称:“别害怕,我将你的心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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