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黑夜被当做幕布,成为璀璨星空和狡黠圆月的陪衬,分明是借助了太阳的光线,却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
洛鸢褪去外袍,只身着贴身轻纱,以后腰为支点,整个人有些疲惫地倚靠在床头,困意席卷而来,她却如何也无法入眠。
长时间的啜泣导致她有些缺氧,眼睛也有些酸痛,于是她闭上眼,仰起头,将唇微微张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洛鸢的呼吸仍在发颤,头脑也依旧昏沉,可身在宫外的叶慕笙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叶慕笙定定地看着窗外,从那扇窗看出去,无论是从何种角度,远挂天边的那抹微光均会被一支枯枝遮挡,让人不能探见其全貌。
她单手扶轩,用力一撑,双腿上提,整个人便坐在宽长的窗框上,但是窗框对于人来说终是狭窄的,她只能将一条腿放下,任由其耷拉着。
叶慕笙腰部悬空,只靠着肩胛骨为支点支撑住自己,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将颈部放松,头呈现轻微下垂的状态,双眼微合,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店家的床柔软而温暖,可叶慕笙已经不敢再睡在床上了。
许是她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性的原因,她要想争得更大的自由和权力,就必须比哥哥们更努力。
因此,她从小就饱读诗书,熟知兵法,历练身心,从各方面碾压哥哥们,可父亲总是遗憾地看着她叹息,喃喃着为什么她是个女孩儿。
她也明里暗里地表示过自己有强烈的意愿想要继任,并且有信心带领乌孙走向更好的未来。
可父亲每逢此时便会打着哈哈搪塞过去,她知道父亲在怕什么,怕自己成亲后只顾相夫教子不顾国事,怕自己让丈夫登上王位,让乌孙易姓……
她在父亲面前尽力证明着自己,父亲也渐渐信任她,放权给她,却又防着她,不让她接触核心事物,也闭口不提继位一事。
在又一次请缨被婉拒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也知道了父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权力完完全全放给她的。
她本想就此放弃,但她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对王位毫无威胁了,那些个毫不讲情理的哥哥还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她仍记得那天,那个陌生的男人把自己按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那双令人作呕的手疯狂撕扯的衣服。
她也记得自己是如何叫喊都无人相助的绝望,原本守在宫殿门口的侍卫也都默不作声,她知道是哥哥们下的令,也知道这件事父亲是默许的,在此刻,对男性当权的社会厌恶到了极致,也对权力的欲望到达了顶峰。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枕边的那把匕首,她现在会如何。
凌乱的床榻上浸满了血液,男人的脖颈还在汩汩地流出鲜血,她的身上也溅上了腥臭的血滴,那种黏腻感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她的双手不断地发颤,恐惧的深处又莫名产生了隐秘的快感,对乌孙王族报复的快感,对男性专政反抗的快感。
她看着那具尸体,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它拖到床边扔了下去,又自己默默地处理了肮脏的衣物和床。
她看着被收拾之后整洁一新的床,从心底泛上来的那种厌恶和恐慌已经不能让她再躺上去了。
她也放弃了睡在椅子上,胸前空荡荡的感觉实在没有安全感。
她只能睡在窗框上,虽然很别扭,也经常从两侧摔下去,但至少自己是安全的,空间狭小,方便逃生,不会被任何人强迫。
想着想着叶慕笙便陷入浅眠,原本立在窗框上的腿也慢慢倒塌,皮质刀鞘与墙壁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意外地,叶慕笙居然没被吵醒……
次日清晨,破晓的晨光透过窗外稀疏的树枝刺激着叶慕笙的眼睛,在刺耳的鸡鸣和宫女的吵闹声中,叶慕笙长睫轻颤,睁开了眼睛。
她转了个身,坐在窗框上,双手一撑,这才从上面下来,全身酸痛得紧,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甚至觉得神清气爽。
她稍微洗漱了一番便出了门,直奔昭阳宫。
一进宫门就看见了洛鸢在前院练剑,这人明明是江南女子,长相也柔美妩媚,身形却比自己还高挑些。
昨日看见还是纤细修长的小臂此刻因用力握剑而稍加用力,肌肉明显又不硕大,线条优美又不阴柔,将江南女子的柔美和武将之女的飒爽完美结合,极力诠释。
叶慕笙自诩在练武方面从未懈怠,于乌孙之时也算傲视群雄,可如今面对洛鸢却不那么自信了,她没有获胜的把握……
洛鸢动作和脚步配合得极好,轻快而有力,颇有上阵杀敌的英勇之感。
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洛鸢练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她将剑尖插入剑鞘,随后放手,任其滑落。
她转过身,笑着看着叶慕笙。
“公主殿下要来怎得不早说?”
“若是传出去了,本宫又要被扣上一顶待客不周的帽子。
“殿下说,届时,本宫当如何啊?”
叶慕笙上前几步,走到洛鸢面前,看着面前那双眸子,有着桃花眼的热烈和情深,也暗含着凤眸的凉薄与无情。
“不说只做,若是将本公主照料好了,怨言必然消失。”
“那若是民众无法等待,群臣纷纷启奏,又该当如何?”
叶慕笙敛下眸子,沉吟半晌后,淡淡开口。
“除掉一个最大的威胁,以儆效尤。”
“那若是陛下将公主殿下交于他人照料呢?”
叶慕笙低声笑着,“陛下定不会做此决断。”
洛鸢挑了挑眉,似乎是来了兴趣。
“此话怎讲?”
叶慕笙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拿起一旁的弓,又取了一支箭,张弓搭箭。
正巧一片柳叶随风飘落,待到半空,一支快箭破空而来,将柳叶钉在不远处的木桩上。
柳叶并没有被整支箭穿透,柳叶近乎贴着木桩,箭尖从叶片正中穿过,细长的柳叶除了中心,再无其他伤痕。
“百步穿杨,公主殿下好身手。”
洛鸢鼓着掌,点了点头,有些惊异地看着叶慕笙,她面色平静,就像这是三岁小孩儿就能做到的事一样。
叶慕笙放下弓,认真地看着洛鸢。
“为何?”
“这还需在下为娘娘讲解吗?”
洛鸢再次扬起笑容,“那是自然,本宫愚笨,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叶慕笙有些无语,她有点搞不懂洛鸢的明知故问,但还是耐心地向洛鸢解释道。
“在下以为,此事要看陛下的态度。
“若陛下将其看得轻,那么娘娘的招待周到与否并不重要,毕竟陛下不在意。”
“若陛下将其看得重,娘娘招待周到,对溱朝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招待不周,陛下便有了收回大将军兵权的理由,他大抵正愁着找不到个正当理由呢。”
洛鸢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正经,也陷入了沉思。
刚刚的对话不过是二人的双向试探,她们都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对方说的是洛鸢带兵攻打乌孙的事情。
洛鸢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是对谋反的计划有退缩之心,只是这步棋至关重要,倘若走对了,那么之后的局面就明朗了,但若是走错了……
洛鸢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在计算着若是失败了,还有几成机会可以翻身。
叶慕笙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选择去打扰她。
二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现在的局面看似对方在明,她们在暗,但实则她们才应该是劣势方。
她们没有选择了,在这条道路上,只能前进,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