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最近的医馆,白煜把人交给大夫就被赶了出来。
夜深露重,劳累奔波了一天的白煜和老牛倚在一块,虽有些犯困,但白煜比较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白煜满手污迹,掂量着钱袋子的重量,:“我看他伤的不轻,脑袋还破了一个窟窿,这费用要是不够可怎么办?”
白煜动了跑路的心思,牵着牛绳问:“要不现在跑了吧?”
可老牛一个脚掌都不带动的,甚至于前脚掌跪地,直接歇息了起来。
白煜枕在老牛胸口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是你要救的,要是害我破产了,我就把你卖了!”
老牛长哞一声,大夫此时也打开了医馆大门。
“你是他家属?”大夫打量一番,将白煜请到屋内。
那人躺在席垫上,脑袋上缠好了白布,睡得安稳。
经由医馆火烛一照,白煜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喜袍,不过泥垢满身,显不出这人原本的样貌,衣服更看不出喜庆的颜色了。
“他脑袋磕了一下,不过已经包扎好,细细将养便可。”大夫细细说来,“要紧的是身上的毒,我方才施了几针,才逼了些毒素出来,体内的余毒还得喂上好几月的药才能清干净。”
还中了毒?
白煜探头左瞧瞧右瞧瞧,瞧不出个所以然。
大夫一边写着字,一边说话:“这人是没什么大碍了,我这里给你开个药方子,再给你开几副药便是。”
白煜揖手:“多谢多谢,不知先生,可让他直接在您这休养几天?”
“我这是小医馆,从不留人。”大夫连忙挥手,冷哼一声,“再者,你与此伤患是何关系在下管不着,但在下可不愿做什么冤大头……”
自己这点小心思被戳出来,白煜尴尬一笑。
“除非您能拿出点诚意,不然就交了诊费,带人走吧。”大夫药方写好,利落地抓了几副药递给白煜,“一共一两银子,您收好。”
大夫笑望着他,白煜叹气,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出三枚铜币,便把整个袋子交了出去:“一千文,您收好。”
白煜将人扛回板车上,还想借根绳子,一回头医馆老板连灯都灭了。
街上湿漉,更夫方才打响子时的钟,白煜只得赶紧驾着牛车启程回家。
云雾遮了满月,显得整个邬县雾蒙蒙的。
白煜先将老牛赶回牛棚,拉起板车推入院内,临进门时却听见侧面巷子发出响动,探头过去却未见什么人,只当自己错听,将车停好,扛着伤者安置在榻上。
白煜一时恍惚,早些时候便是他将亲爹从床上抱走,回来时,还是一个人原模原样躺着。
“这位兄台,我爹早时刚从这榻上西去,你可莫嫌弃这儿阴气重。”白煜回头看了眼前厅四四方方的棺木,“啊当然,还是比睡棺材好一些。”
他燃起烛火,给人将脸上干涸的泥巴污渍都擦干净,昏睡之人显出真面目来,白煜惊出声来:“哟,这眉眼,长得还挺俊俏。”
本想给人换身衣服,一想自己这是伺候父亲伺候惯了,白煜索性甩了手,给老牛添粮草去了,将牛棚大门一并锁好,直到丑时末,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榻上。
另一侧床榻之人并未异动,白煜吹了蜡烛,安然入梦。
可惜,梦中睡得虽香,可一大早他就叫人吵醒了。
家门外不知何人在敲锣,几声下去,便是死人也得醒了。
白煜还想多睡会儿,只听家门外传来熟悉声音道:“都是邻里邻居的,他家本来就做这晦气生意,其父尚在病榻,竟声称与尸体同睡,作为邬县人,我婆子又怎能允许此番大逆不道的行径?!”
“若各位父老乡亲信任我,便同老婆子我一探究竟去!”
声音沙哑,底气却十足,此话一出,门口更多了些嘈杂的声音。
白煜叹气,他料到王婆子会杀回来,哪想得到这么快就杀回来了。
家门被叩得作响,白煜起身先查看了那人的状况,只出了汗,比昨夜气色好多了,不过还是苍白。
“白煜,你开门!”
“元礼兄,你还不快管教管教您那儿子!”
“欸,你叫他爹做什么,白元礼病了半年多了,缠绵病榻,哪有那精力。”
“是啊,不过他儿子还是挺孝顺的,真能干出这事吗?”
白煜猫着腰跑来门后听了半天议论,好似被围得不是他家。
只因他家世代做棺材,总有人觉得这东西不吉利,连带着做棺材的人都染上了晦气,所以他与邻居的关系算不上恶劣但也绝对说不上和睦。
有需求便来寻他家做棺,无需求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不谈棺材生意上的往来,只怕他只和那追了自己三月的王婆子关系最为密切了。
今天多半人只怕还是被王婆子撺掇来看热闹的。
见家门已然有了被木桩破开的样子,白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了些墨汁,以水稀释,用毛笔将这水画在病榻之人的眼睑下方。
只是可惜自己把老爹葬得早了些,如今尸体没有,像尸体的这不是现成的吗。
几笔画下来,原来气血回归了不少的人又像个死气沉沉,徘徊于阴阳两道之间的人了。
白煜想到王婆子或许会惊诧的表情,就忍不住咧开嘴。
一瞧,觉得还是少了什么,又翻出来玄青,沾上几笔,往人嘴上画。
白煜点头,这便更像了。
而此时,家门被王婆子带来的人破开,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只见院内木头摞起,遍地杂乱,看不见房内情况,又大喊:“白煜,你人呢?!”
白煜这边撂下笔,匆忙擦了脸跑出来:“在下招待不周,各位清早到访,所为何事啊?”
王婆子脸色没了昨日的殷勤,身后还跟了两个同样穿着的汉子,穿戴齐整像是富人家的奴仆。
王婆子假模假样:“自然是听闻你父亲病重多时,这不就喊上各位邻居一道来看望。”
白煜听了想笑,他父亲自重病卧床以来,唯有家中几位亲戚长辈来过几次,就这些人光是听说他家积蓄快被这病掏空了,就吓得再也不上门了。
如今为了牵上他和何家的这根姻缘线,这王婆子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白煜露出迟疑的表情,随后摇头叹气:“这……正是不巧,家父昨日便驾鹤西去了,若各位实在想念,我家正厅还可供各位吊唁一番。”
白煜和盘托出,众人一时哗然,听取“啊”声一片。
连王婆子都未料想到,一联系起白煜昨天的说辞,疑心起来:“你莫不是真的在诓我?”
王婆子立刻镇定下来:“既然你父亲昨日就走了,为何你门前没有半分动静?况且,我亲眼看你昨日夜半才归家,于情于礼,你也该为父亲守灵而非外出吧?”
“原来那时……”白煜恍然大悟,对这婆子的执着真是无奈至极,“王婆婆,看来您平日真是悠闲,连我几时归家都要管……昨日出门,只是为了给我父亲下葬。”
此话一出,更惹得邻里乡亲脸色巨变,一老头站出来指责:“既不停尸守灵,更不挂彩报丧,匆忙下葬,你竟将你爹的身后事办的如此草率,真是不孝!”
“竟这样对待亡父,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真不假!”
一群人又乌泱泱讨论起来。
白煜扶额,平日也没见他们对父亲多有敬重,此番倒是审判起他来了。
“各位乡亲!”白煜出声,“诸位也都听闻家父卧榻许久,为了给父亲治病,家中账目已是入不敷出,父亲临走前特意嘱咐,让我不必声张,低调行事,想来各位也能谅解在下所作所为……”
“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成!”人群里有人出言打断。
“就是,要是我爹死了,管他怎么说,我去要饭也得让他走好……欸欸!你拧我干什么?!”
“呸呸呸,哪有这么诅咒你爹的!”
王婆子带来的人叽叽喳喳个没完,她自己倒是搁一边默不吭声了。
白煜从院子里找出一个小木盒,将身上的三枚铜板扔进去,随后举着盒子鞠躬:“各位教训的是,家父也时常教导我要广结善缘,如此为人才可方正!只是家中实在凑不出银钱给父亲送终了,若能得各位支持,在下立刻挖出……额,立刻让亡父走的安心!”
这招虽卑微,但见效好,举着木盒半晌没人扔两枚钱全都沉默了,白煜抬头:“既如此,都是乡亲,到堂前拜我父亲三拜,也算让他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