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给老牛加了半桶水，老牛果真埋头急急喝起来。
白煜抚着牛背，心底已经在考虑要在院落里搭一个牛棚了。
而一旁的白三从未见过白煜气的面红脖子粗，脸色板的铁青过这样叫唤过，一时竟学会了看脸色，不多说话了。
良久，白煜终于消了气，看老牛喝了水平静下来，给它牵回宅院里头了。
“正好活都干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得把牛棚迁到院子里来。”白煜卸下背篓，从中掏出一只烧鸡，先掰下一只腿递给白三，“你今日做的不错，奖给你的。”
白三见着鸡腿，眼睛都亮了，可好像从白煜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只捏住了不敢下嘴。
“吃吧。”白煜扯出笑来，道，“下次阿牛若又叫个不停，你可得仔细看顾，它年纪大了，再有一些恶把戏兴许撑不住的。”
白煜瞅着呆呆的白三，心中奇怪，他分明吃上肉了，看着倒也不怎么开心，反而又盯着自己不说话。
白三的目光沉沉，他似乎望向自己的视线里察觉出了一点失落的情绪。
失落？他失落什么？
白煜拍灭脑子里无端的想法，十分嫌弃地朝白三挥手：“去去去，不帮我看着火，就出去吃去！”
白三被赶到院子里和老牛面对面，牛盯着人，人望着牛，白三心中下了个至关重要的决定，要对牛牛和对阿煜一样好！
……
第二日清早，白煜惦记着要给老牛挪窝，起得比平日还要早些。
白三本在睡梦里，听见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下也惊醒了。
虽然白煜没吩咐，但他昨夜入梦也记着要帮阿煜给牛牛做棚子，这下忙慌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洗了把脸。
可赶到院子里，牛棚已经在院角里用木头搭好了框架。
白三想帮些忙，白煜都没搭理他。
无事可做的白三搬起小板凳乖乖坐在牛牛旁边，像从这里醒来后的第一天一样，观察着阿煜劳作的样子。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凑到老牛耳朵前悄声说话，老牛自是听不懂地甩甩牛尾，可却还是引得他自己咯咯笑个不停。
笑声引来白煜的关注，一双眼带着些好奇望过来，却见这傻子和自家阿牛“相谈”甚欢，画面和谐，又带着一丝诡异搞笑。
临近中午，白煜的牛棚盖好了顶，也算完工了。
简单热了两道菜，白三熟练地搬出桌椅到院子里，每次吃饭他都很是积极，且饭量巨大，有时就炒了两道小菜，他也能就着菜汁哐哐入口一碗米饭。
更不用说有肉吃的时候了。
白三捧着饭碗，乖乖等着阿煜喂完牛落座。
白煜洗干净手落座第一件事便是拿筷子敲了他一脑袋：“早说了你可以先吃，怎么还不听？”
倒不怪白煜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是白三醒来在自己家住下的第一晚，白煜熬了些粥送到他床前，让他先吃，而自己则因为不饿去赶活，在院子里削了半天的木头，等累了回房中一看，粥一口都没动，白三饿得虚虚倒在床榻，跟刚救回来时一样。
直到白煜两只眼睛凶凶地盯着，白三才端起碗吃完。
后几日白三能下地干些杂活，不容易被饿晕之后，这习惯更是怎么也改不了了。
白三憨憨一笑，也不作声，默默捧起饭碗就吃起来。
“就会傻笑！”白煜轻哼一声，刚端起饭碗，家门便被叩响了。
望去，一个十五六岁样貌的小孩捧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口冲里喊道：“阿姊叫我来给您送衣服了！”
白煜知是何物，看这小孩满头汗水，给了几枚铜钱：“大中午的，辛苦了。”
顺手闭上门户，白煜坐回饭桌上就立刻拆开它，里头露出一件正红色蜀锦织造的衣袍，面料光滑，衣襟上金纹交错，看上去就十分贵气。
白三好奇地望过来，白煜问他可认识这衣服。
白三看了一眼，他自醒来就穿着白煜的粗布麻衣，哪里认得什么鲜亮且贵气的衣服，果断摇头，又端起碗吃起来。
“这是你的喜袍！”白煜双手展开，清洗干净后的喜袍恢复了如初的颜色，其上纹饰更是繁杂，一眼看不尽。他不由得感叹，“啧啧啧，这还真是不一般的料子。”
那日给白三换下来的喜袍，本扔在角落脏污不已，是打算扔了的。
但白煜后来又掂量了下衣服的重量，和寻常衣物光是分量上就不尽相同，某日外出时他拿着它到浣衣局一问，竟真叫那儿的女店主认出来，这衣服由蜀锦织成，做工更是精巧，用得起的人家非富即贵。
原本白煜还不太相信，可这衣服洗干净后确实如女店主所言，触感柔软丝滑，太阳底下光泽细腻又平整，肉眼可见的华贵。
他先是庆幸这衣服没扔掉叫别人捡去便宜，再是对白三的身份感到头疼起来。
白煜将衣服收起来，用脸指了指院里那两口棺材，道：“等过几日交完货拿到尾钱，我就带你去外边逛一逛。”
“外头有肉吃吗？”白三饭菜塞了满嘴，嘟囔着问他唯一关心的事。
“有！”白煜被他这奇特的关注点逗乐了，重重点头，一会儿心底冒出来个坏想法，“还有美酒呢，不记得什么味道了吧？也带你去喝！”
白三将饭菜下胃，脸色却不如白煜所想的兴奋，而是撇着嘴，有些担忧。
白三说：“还是，不去了吧……”
“嗯？为何？”
“柴房里。”白三放下碗，胡乱擦着嘴巴，“木头要没有了，阿煜天天都要砍木头、削木头，还要画木头。”
“有的时候还要躺在木头里。”白三掰着手指将这些日子白煜所做的事认真地列出来，一双眼眸懵懂地看着他，“可是，木头要没有了。”
白煜意外他是这样看自己的，撑着脸，眉梢带上些许笑意，连语气都温柔了很多，他问：“木头没有了，和带你出去，有什么关联的？”
“有。”白三抿着嘴坚定点头，“阿煜说，钱不多了，出去吃肉要花钱，可是钱要留着给阿煜买木头才行。”
“我何时说过没有钱了？”白煜回想，自己大约只在白三昏迷时举着三枚铜板要他还债，可不记得冲他抱怨过家里余钱不多。
说到这儿，白三竟鼓起嘴，眉目皱成一团，和他那周正的长相不太搭，更显一股违和的傻气，“阿煜说吹灯之后就要好好睡觉，可是自己又跑到外面去，我看见阿煜在说‘要没钱了’。”
“你、你没睡啊……？”白煜一怔，父亲病重之后，家中全靠他撑着，有时晚上睡不着，就会起身在榻上数数家中的积蓄，之后渐渐养成了习惯。只是自父亲下葬，白三来了之后，他每回都是看人睡着了，才偷偷到院子里数的。
不过想到过往的日子，白三的确明里暗里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数钱这一行为被发现倒也不算稀奇。
只不过白煜所说的“银钱不多”那是和半年前相比，他虽然老在外头说家底因为父亲的病被掏空了，实际上说的是父亲攒下来的钱用没了，而自己压箱底的积蓄还好端端收在自己床底下，若精打细算，一年的吃喝还是不愁的。
“我那是诓你的，我不这样说，这十天怎么让你愧疚地替我卖命呢？”白煜故意这样说，半带着玩笑的语气，可他忘了白三分不清什么玩笑什么真话。
白三咬着下唇咯咯笑起来：“阿煜也傻，要是骗我，怎么还自己承认啦！”
“是是，你最聪明了。”白煜无奈，觉得这话题岔得有些远了，塞了两口饭菜，还是想先给白三打个预防针，“后面还要带你去晋阳，看看那儿有没有你本家的消息，你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做棺材！”
白三不假思索想回答，白煜连忙制止他想说的：“就是你想，我也不能答应！”
“你看看你那喜袍，做工精美，能穿得上的非富即贵，你要是回去了，天天吃肉都没问题！”白煜企图用他喜欢吃肉来说服，见白三表情略有心动，笑道，“你也不必再给我打工还债，等把你送回家，你家兴许还会给我些赏钱。”
白三听到这，看见阿煜神情兴奋，一下恍然大悟：“我要是回了家，天天都有肉吃，阿煜也有钱买木头了！”
白煜为他的总结能力鼓掌，只是想到以后又要回归和老牛、木头作伴的日子，不免叹道：“等你回家，我家应当也会彻底冷清下来。”
原本父亲一走，白家这宅子就该落寞下来，只是谁也料不到，葬了老父亲，救回来个傻子，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些日子，远没有当初白煜幻想的那样‘凄凉’。
等找到白三的本家，送他一走，门前冷清的日子便会如他所想的接踵而至。
这边白煜在伤感，那头白三还在琢磨“回家”这个词底下更深层的含义。
白煜将白三吃干净的碗藏在身后，举了个小例子：“你看，这桌上是不是只剩下我的碗了？你回家去了，我就得一个人吃饭了；等我回家……”
“我也要一个人吃饭吗？”白三抢答，可语气带有些震惊。
“不不。”白煜摇头，笑着同他解释，“我回家了，你的饭桌上会有很多很多碗，你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你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