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姑娘,陪奶奶聊聊天吧。”
我懵了下,反应过来后,又答应下来。
刘:“哪的人啊?面生啊。”
我:“……本地的。之前在外省上学,刚回来。”
刘:“本地的呀?那回来好啊,回来好啊……”
刘:“四中的学生啊,看着高二了吧?该18了吧?”
我:“没,生日小,得11月。”
刘奶奶问了我很多,可能年纪大了就都有些健谈了,我没主动说过什么,但刘奶奶的每个问题都答了。
不像闲聊,倒是有些像是什么应聘面试。
可能是觉得有些无趣了,我听见老人家嘴碎似的说“年轻人都一个样子”。
我起身想走了,刘奶奶身体看起来还好,精神也好,这十年想来也没什么大事。
我刚想开口起身,却听见刘奶奶突然问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刘:“小姑娘,买菊花送喜欢的人啊?”
我下意识想否认,又觉得太过刻意,最后也只是尝试含糊过去。
我:“……怎么会有人给喜欢的人送菊花啊。”
刘:“怎么没有了?我曾经也见过一个小丫头,不大一点,又傲气的不行,她啊,就送了一支菊花给了很喜欢的人呢。”
还来不及细想,刘奶奶就起身去了门口,把那束招牌似的菊花束送进了我手里。
刘奶奶笑呵呵的,声音也轻和缓。
刘:“奶奶这的花啊,是免费的呦。”
刘:“好了,这次啊,就送一整束吧。”
……
当我抱着这花站在门卫室的时候,才终于从那句话中脱离了出来。
师:“你这什么?”
我:“花。”
师:“我问你这是什么花。”
我:“哦,菊花。”
师:“你知道你还带?上学带什么菊花?”
我:“祭奠死去的人。”
师:“……?”
我:“我死了。”
最后我抱着那束花站在了主席台下。
台下人来人往,总有人抬头看上一眼,然后转头又毫不留情的笑出声。
……艹,我怕不是脑子抽了,装着那花就进来了。
想杀人。而我想他很快就会撞上枪口。
没站多久,我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他的身影。
少年由远及近,最后站定在主席台下,我第一次俯视他,雾蓝色隐藏在额前的碎发间,透过间隙映入的光成了雾气里散落的星。
少年仰起头,露出很好看的眉眼。
他语气中带着笑,眉眼弯了弯,嘴角勾成散漫的弧度。
他:“怎么在这?”
我把那束菊花砸进了他怀里。没回话,而是反问他。
我:“喜欢吗?”
我看见雾蓝色朦胧了一瞬,他惊讶,然后茫然,转而又不可置信起来。
他:“……喜欢。”
他声音低了很多,又带着些小心翼翼和隐隐的期希。
他:“送给我的吗?”
我:“嗯。”
他的手抓的很轻,像是生怕捏坏了一下,怕再有一点褶皱。
他:“为什么?”
我:“因为应景”
他:“什么景?”
我:“凶杀案现场。”
我干脆用手撑地,直接从台上跳了下来,伸手拉了下站在原地的少年。
我听见不远处老师喊着叫我站回去,我没理。
我:“赶紧走,还没被看够?”
他反应很快,抬脚就和我跑了。
少年嗓音干净,像池塘上滴落的雨。
他:“挺有经验的。”
我:“我要谢谢你的夸赞吗?”
他:“客气了,也算不上夸赞。”
我:“……呵。”
我和他停在了一栋较偏僻的楼旁,我靠在墙的阴影里去看光下的少年。
我:“我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别人送我花。”
他手里的那束菊花被他护的很好,他正低着头看向我,很安静,但在听。
我吸了一口气,再开口。
我:“所以你别送了,不算针对谁,谁送我都不收。”
我:“你没必要为了一个破游戏来整这些,没什么意义,我没这个想法,你也别难为自己。”
我突然觉得我被我哥传染了,明明可以继续这样,维持下去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现在我亲手打断了。
哪怕只是他虚假空浮的“喜欢”,我也只得到了一个多月而已。
我垂眼看着地上不知道谁扔的纸条,上面只剩下了一半字“王”,好像有些熟悉,看着看着,忽然间想了孙毅,我无意识放低了声音。
我:“……我不喜欢。”
周围突然有些静了,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和包装纸被捏动的声音。
他好半天没说话,好久后我才听见他的声音。
他:“好了吗?”
他:“好了的话,一起回班?下节课老吴的。”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本来很少有这种情绪的,可对于他,我好像总在茫然和疑惑。
我不止一次的表达过我的意思,拒绝的话也说了很多次,也没对他有过什么好脸色。
明明都这样了,他又为什么呢?
我清楚我的性格没多好,也不招人喜欢,可能长的不差,情书确实收到过不少,但像他这样坚持的,好像除了孙毅也没有谁了。
而孙毅……他很恶心。
他要像孙毅那样吗?我有些克制不住的想。
他也会去找一群人围堵我吗?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冲出来?为什么没有往教室灯的开关上抹上那种东西?门有为什么没被反锁?花瓣上会不会也喷过什么药?以后会不会也以“送”的名义在我身上放什么定位器或者微型摄像头?……
太多了,也太恶心了。
我的心脏在呐喊,在抗拒,大脑在喧嚣着要推开,要远离。
我呼吸在不自觉间急促。
我想,我在害怕。在害怕他真的会那样做,可我又想不出他那样做。
我在本能的信任他,又在恐惧这份没由来的信任。
……好累。
我明明没有这么“优柔寡断”的,应该是“关我什么事”的,应该“无所谓”“我不在意”的。
因为什么?喜欢吗?
……艹。
我不需要“喜欢”,没见过他就好了。
我:“……你走吧,我待会。”
他:“要去哪?”
我:“怎么?你还抓逃课?”
我看见他走过来,靠在我身边,就像一开始在走廊上罚站时一样。
他随意向后仰,去看两楼间狭窄的天。
他:“不抓,谁让我也逃课。”
我抬头看他,忽然发现不喜欢仰头看人的习惯,在他这也成了摆设。
他也低下了头,我迷失在了灰蓝色的雾里,一步落入幽深的池中。
他:“走吗?”
我:“你这叫从犯。”
他:“那就是从犯。”
……
其实逃课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最后干脆又回了西巷。
在巷口那颗老树等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住宿生。
他是走读的,家里离四中挺远的,就在巷口这边租了房子。
我靠在树边,抬头透过枯枝间的缝隙去看天。
老树分叉极多,且茂,我想如果能开花的话,那一定很漂亮。
会是眼底装不下的盛大。
雪白的花会飘落,又随风飞远,而落在肩头的花却会被留下。
香气会被酿在空气里,树下会成数年良酿的酒,至醉,迷离。
而铃兰的花香是唯一使清醒的药。
我想着,似乎真的闻到了阵阵清幽的兰香。
他:“久等了吗?”
我回头,少年站在树后,正侧过头笑。
什么时候走这么近的?
我:“没。”
他把校服换了,白T恤和牛仔裤,倒又称得上阳光了。
我身边正萦绕着铃兰花的香气,再闻不到了,那令人生厌的松香味。
我:“你换香水了?”
他:“……我不喷香水。”
他:“洗衣液,换了个牌子。”
我:“不喜欢之前的了?”
他:“不喜欢。”
他说这话时有些不自然,我竟从他雾蓝色的眼睛中看出了些许羞恼。
不喜欢松香了?那为什么又是铃兰呢?
我:“所以现在喜欢铃兰了?”
他:“嗯,很喜欢。”
我:“哦。”
我不住轻笑了一下,我曾预想过他与铃兰花香“同行”的场景,我想他会与铃兰花很适配。
我很喜欢铃兰花,尤其喜欢蓝色的。对铃兰花的喜欢好像没什么缘由,只是本能的喜欢。又或许有原因,只是在那些记不起的过往里。
他与铃兰确实很适配。
隐约嗅到些许清幽的香,无形萦绕在少年身旁,雾蓝色的眼睛似乎成了一滩清幽的池水,淡蓝的铃兰花正安静的缀在池边。
我:“挺好的,铃兰很衬你。”
我听见他很轻的笑。
他:“或许更衬你。”
我低下了头,鼻尖模糊的兰香很轻,很淡,使我竟生不起一点恼怒。
只是很累,以及当时我察觉不到的害怕。
喜欢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想。
使失智,迷乱,又更清醒,明白,理智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向上,又被束缚。
最后,使我清醒的陷入海底,直到被淹没,仍然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
明明是最无用的东西,早该被抛开抽离的“喜欢”,却让我久违的感受到了鲜活。
为什么呢?这样的话,我又算什么呢?
我:“……燕空池。”
他:“嗯?”
我抬头去看他,雾蓝色太温柔,好像真的在看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我:“你喜欢谁?”
他:“?”
我听见他的声音里笑意少了点,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而很多年后再想起,也才终于意识到,那是少年珍重的爱。
他:“你,喜欢你。”
我突然想笑,不是高兴,也不是气的,更多的是像嘲弄。
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喜欢也要理由吗?”
我:“喜欢不需要,只是我需要。”
我想要一个理由,要能解释所有不合常理的理由。
他一开始的态度,老楼里,学校里,为什么喜欢?那个眼神,李明宇的打量,我哥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好像所有的小事都被无限放大,最后却只汇成了一句话。
我为什么喜欢他?
我看见他垂下的眼中正映着我的身影,我正浸在那池水之中。
他:“……因为不同,也因为相似。”
相似?与什么相似?像谁?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了吗?
我:“所以说,是我很像那人吗?”
我:“那人拒绝你了?消失了?死了?”
我:“拿我消遣很有意思?”
我忽然觉得书包很碍事,每次都在这种时候,早知道刚刚就回家一趟了。
他像是没想到似的,懵了一会,转而又笑起来。
我又把书包甩一边去了,看看,和刚来那天多像。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很干脆的把他按树边上了。
他太高了,完全制服也不太可能,所以只是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罢了,他也任由我抓着他。
我:“你笑什么?”
他:“抱歉,控制不住。”
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的眼睛,睫毛很长,也密。
雾蓝色近看才惊艳。
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喜欢和笑意,温柔又清澈。那是双很漂亮,很干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