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场

    诗眼既开,紧接而来便是正式的赛诗。

    池如渊介绍:“赛诗一般分两个环节,第一环节是对诗,一人一句,依次接上即可,三首诗过,优者继续,第二环节作全诗,不拘于五言七言,切合题眼即可,最终胜出的三人便可拿到奖励。”

    “那奖励是什么?”李娱问。

    “每年不一。”说罢笑道,“不过今年很精彩。”

    没等细问,楼下郎枢已经开口:“新丰美酒斗十千。”

    “难接。”池如渊切换到解说员模式,“这二一句是关键。”

    此时,隔壁包厢一名身穿香叶红长袍的俊朗少年推门而出,笑得真叫个人畜无害,脸上还挂着婴儿肥,活像个每逢春节都要抱十五天鱼的年画娃娃:“江湖游侠多少年。”

    “接得好!”众人喝彩。

    郎枢望上来,笑容满面:“果然是李郎。”

    红袍少年拱手还礼。

    “大理寺少卿三子李安,都城有名的少年才子。他父亲李蒙秉公严肃,人称“铁面金刚”。”池如渊正说着,红衣少年径直走来,拱手下拜:“多日未见,池兄可安好?”

    猝不及防,好在池如渊迅速在一旁示范,李娱便照葫芦画瓢回礼道,“李郎安好。”

    年画娃娃李安起身笑说:“池兄安好便好。”

    楼下,一个壮汉正举杯道:“相逢意气为君饮。”

    “痛快!”李安叫好。

    “系马高楼垂柳边。”另一书生模样的人紧接下句,虽不出奇,倒是应景。

    头诗已罢,众人兴头正起,李安刚饮过半杯酒,此时双颊绯红几乎和衣服同了色,声音也高了半调:“不惜千金买宝刀!”

    与他同个包厢里又出来一人,这人看来年岁长些,衣着平平,腰间佩刀却格外醒目——刀鞘纹饰遍布,嵌玛瑙兼黑曜石,刀不露锋仍觉寒光四溢,“貂裘换酒也堪豪,”他边走边说,口型几乎未动,却声声入耳。

    池如渊面色不澜,目光一凛:“李家门下刀客,程朱,平素并不露面,今日也来了。”

    话音未落,一位须眉皆白但精奕奕的长者继续接道:“一腔热血勤珍重。”

    “洒去犹能化碧涛。”人群中闪出一名身着松烟色劲服,身姿精健挺拔,皮肤略黑的男子。

    李家刀客程朱暗暗上前半步,立刀一瞬却被李安眼锋顿止。

    李娱透过池如渊半透明后脑勺,歪打正着看了个满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问询地看向池如渊。但见他转回身眉头紧锁,并不言语。

    再看去,红衣少年李安望向自己点点头,又是一脸的人畜无害。

    李安,程朱,几乎直觉般地,李娱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两个人。

    第二轮赛诗已然开始。一楼中庭,郎枢思索片刻,笔走龙蛇,转眼间已作成——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

    大概意思是——喝酒不能停,停了就浑身不对劲,晚上睡不香,早晨起不来。

    池如渊面色恢复如常,点评道:“嗯,此诗颇具郎枢特色。”

    “哈哈,好诗好诗。酒不可止!”只见右侧包厢走出个圆头圆耳,圆滚滚简直吉祥物一般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见他出来,才子们竟纷纷拱手拜见。

    郎枢举首定睛,片刻,惊喜道:“老师!?”

    “老师?”

    “郎枢的开蒙老师——诗仙季风。他云游四海多年,行踪不定,上次在都城还是四年前。”

    一时间,竟无人再接下一首。

    季风拍拍肚子,笑逐颜开:“哎呀,今日的酒甚好,有幸与诸位共饮一杯!”言罢举杯干尽,朗声言道:“但遇诗与酒,便忘寝与餐。高声发一吟,似得诗中仙。”

    喝彩声中,季风笑着看向李娱,眼中别有深意。

    李娱觉得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能先按池如渊教的拱手施礼。

    季风点头,转身重回包厢。

    两轮过后,最终以李安、郎枢与另一才子为前三。

    此时再看窗外,暮色四合,夜色初上。众人出得楼来,才见河边人头攒动,正是饭点,售卖小吃的摊铺滋啦作响,香气四溢。

    夜晚的翼湖楼,华灯初绽,深色的木制梁柱早已融进夜色,唯留下灯光暖意,映在琉璃贝母上,流光婉转,别是一番景致。

    李娱感叹于大勤工匠的巧手妙思,想起国博里那些曾令自己无数次惊讶的奇技巧工,时空虽有不同,但匠心本色不改。

    进而又想到——国博两三站地开外,有一家很好喝的精酿,鸡翅也很好吃,香肠也不错……

    “来了!”有个声音喊道,把李娱从回忆中一把拉出来。

    晚会表演开始了。

    墨色河面上,远远驶来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船,仿若画笔在夜晚点染一抹亮色。琵琶声顺河水飘荡而来,等到船驶近些,众人惊呼——

    原来在船头方寸之地,站着一位身着艳色西域舞裙,手缠金色铃铛的舞姬。

    船速放缓,舞姬提起裙摆,如花叶扶风略施一礼,旋即背对众人,轻展玉臂,手挽兰花。

    只听得一记鼓声,舞姬应声而动,又一声鼓,舞姬以手中铃铛声相和。

    随即琴声响起,曲调欢快轻盈,舞姬全身柔若无骨,双臂仿佛灵蛇出山,手到之处皆随眼波,流水淙淙,媚眼盈盈,举手投足皆是万种的风情,引得岸上才子阵阵欢呼。

    李娱简直看呆了,想到“池如渊”形象,赶忙合上嘴。

    “铮!”琵琶当心一划,曲声陡然而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鼓手深提一口气,运动双手,细密的鼓声四散开来。舞姬双臂高举,脚下发力,随鼓声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鲜红舞裙荡如花海浩瀚,如同千万朵玫瑰同时在夜色中飘洒盛放。

    一时掌声雷动。

    李娱也不住地拍手叫好,全然没留意,此时身边的池如渊正观察着她一举一动,有羡慕,亦有赞赏。

    在池如渊的记忆中,自己仿佛从未如此恣意过,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你笑起来很好看啊!”李娱听见笑声,转头看着池如渊诚恳的说。

    “啊?这……这位兄台你也很好看。”站在池如渊身后的公子满脸通红回应道。

    池如渊仰天大笑。

    笑你个大脑袋啊!李娱双脚抠出三室一厅,现在只想糊住自己的脸。

    鼓停,舞止,掌声雷动,舞船渐渐驶离。

    远处,数个火把映得河面如白昼一般,虽还相距数十步远,却也能感受到猎猎火光的温度。

    一行三条船,船身比一般的游船更宽些,每条船中立九名舞者,共二十七名,同擎一尾巨型锦鲤,从首个船头直衔接到末个船尾。

    临近河畔,乐声鼓声交织而起,二十七名舞者同喊号子,锦鲤如同注入精神一般,略抖一抖,便向岸边斜刺冲来。

    临近河畔的人们下意识连连后退,可那锦鲤像开了心智,贴着河面堪堪掠过,只留下众人一串惊呼与风中呼啸声相伴,便水中嬉戏般彩尾一摆,复游了回去。

    “好!”“精彩精彩!”

    游几个来回后,鼓声减弱,曲声铮铮,锦鲤开始摆动身体,像是要挣脱开什么。

    “嗖!”清脆哨音划破夜空,远处竟腾起几道金光,烟花瞬时在半空炸开,瀑布一般纷纷然四溅而下。

    与此同时,锦鲤也昂头奋力游向半空中,游动中鳞片尽褪,火光在新鳞上映出绚丽七彩,鱼尾也徐徐展开至尽,几乎溢满游船,层层如仙子羽纱璀璨耀眼,于墨蓝夜色中翻涌向远方。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锦鲤潇洒而去,此时,河面上拂过阵阵晚风,湿润清冽中丝缕幽香盈鼻,驱尽浮在空中星星点点的火药味。

    池如渊轻笑:“果然下了血本。”

    正说着,又是一阵风,这次竟随风飘来漫天的花瓣。

    “这……这难道是……”

    “是石姑娘,竟然是石姑娘?!”

    画舫荡漾,虽未靠近岸边,却刚巧在视线可辨的范围内,船上清灯几盏,中心一方小几,围坐喝酒品茗的正是今日前三。

    居中端坐侍茶的女子,一袭玉色丝袍,发髻如青云堆山,松松一挽,轻纱蒙面,一双美目流盼,明艳非常。

    淡淡异香飘来,女子轻舒皓腕,清口唱到——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声如环佩叮当,清越空灵,一曲终了,耳边只余风声,水声,与杨柳声。

    皆屏息以待。

    待来的是郎枢的声音远远传来:“敬石姑娘!”

    女子声音泠泠:“敬三位公子。”

    “果真是石姑娘!”

    “啊啊啊!悔不当初啊!应该和郎枢那小子再战上几百回合!”

    船已驶远多时,河边的才子们仍在愤愤,嗯,从某种程度上说,郎枢这次的诗歌雅集可算非常成功——

    还有人要跟他大战几百回合哈哈哈。

    “这个石姑娘,看来很有名啊。”夜晚的大勤街道依旧热闹,李娱打算散步回去。

    “嗯,她本名石半双,是都城出名的才女,只是身世多舛。”

    再想多问,池如渊却闭口不谈,李娱心里不禁有些疑问。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就听见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不用问,十有八九就是池如渊的小厮……铁锤。

    她曾问池如渊,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

    池如渊一脸无辜的摊手——就是本名啊,要尊重人家父母的智慧结晶。

    导致很多次想叫他的时候,李娱都只能把“妹妹”两字放在心里。

    “铁锤,铁锤……锤啊,别晃了,我醒了啊。”李娱哑着嗓子勉强坐起来,一睁眼,眼前并排站着俩人——

    池如渊和铁锤,两张脸真是一比一的严肃。

    铁锤开口:“老爷回来了。”

    池如渊开口:“父亲回来了”

    记得他说过,自己父亲在先皇潜龙时便已投身,为官多年,如今自己儿子年纪轻轻位极人臣,放到谁家也是无上的风光,可如今他老爹最大的愿望,偏偏是他儿子赶紧辞职。

    父子间也因此矛盾频发,现在算来,已是多日未见。

    李娱揉揉太阳穴。

    池如渊的父亲,何尝没让她想起自己老妈,嘴上说着你这么大了,放你自由,散养政策,落到事情上,却是桩桩件件都要有意无意的盘问清楚,硬是把李娱当学龄前儿童。

    这样的矛盾,除了躲,李娱也实在没什么好对策。

    来不及仔细思考,李娱已经站在了餐厅门口,坐在上首的伯伯,应该就是池如渊的爹了。

    怎么说呢,很像大学教授,教法理或者国政的那种人狠话不多,一言以“毙”之的类型。

    “行礼。”池如渊言简意赅。

    来了几天,李娱行礼的姿势已基本掌握——

    “孩儿问父亲,母亲安。”

    “嗯,坐吧。”池父声音低沉浑厚,不怒自威。

    早餐丰盛,但一桌三人静默无言,李娱尴尬得无处藏身,只得埋头苦吃,吃得那叫一个味同嚼蜡。

    还是林氏打破沉默:“彬州老家善家长女,渊儿的表妹清涵,过几日就要启程来都城了。”

    池父嗯了一声。

    林氏沉了沉,又说:“自她回老家,算算也有些年头了,听说现在出落得花儿一样。”

    话虽是对着池父说,眼神可不住的往李娱这儿飘。

    一口热粥顺着嗓子眼儿滚了下去——感觉不对!

    池父看了看林氏,半晌,缓缓开口道:“就住家里吧。”

    林氏笑意盈盈:“都听老爷的。”

    李娱赶忙三两口吃完,先逃了出来。

    出餐厅没几步,只见仆从纷纷出来,关上了门。

    一个底气十足的女声愤愤:“池伯海,儿子前些日子刚晕完,你一回来就黑个脸,什么意思!”

    然后,一个委屈巴巴的浑厚男音:“没有啊~不是说好都看你眼神行事嘛~”

    “看我眼神!你倒是看啊!”

    “我看了的……夫人,你为何生起气来还如此好看~”

    李娱和池如渊齐齐打了个冷颤,赛跑般争先恐后的迅速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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