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

    簪花节于每年春夏交接时举办,届时整个都城热闹非凡,闺女戴花,小子放炮,啊不,放箭。

    也是贵戚官眷们沟通走动的重要契机——

    比如你家闺女真好看,我家儿子也不错,来个亲家做一做等诸如此类。

    当然,池如渊在介绍的时候,重点完全放在:我可是蝉联三年簪花节射箭比赛第一名哦。

    哪儿来的胜负心!

    李娱一本正经,实事求是:“不会射箭。”

    池如渊笑眯眯:“我教你啊。”

    郎枢笑眯眯:“我教你啊。”

    池如渊和李娱异口同声:“怎么哪都有你!”

    可惜李娱坚定不学的信心,在第二天就被挫骨扬灰。

    宫里传来消息,原定下月初三来访的北流使团时间提前了,正好赶上簪花节,还要参加什么射箭比赛。

    射箭不好的事,瞬间从有辱家风上升到有伤国体,池如渊在身后一天到晚黑着个大脸。

    ……阴魂不散,李娱看看站在窗边透着亮儿的池如渊,嘿,还真是阴魂不散。

    既然跑不掉,还不如尽快学起来。当然了,这种热闹,郎枢肯定不会放过。

    这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只见院中立着箭靶一座,架上搁着箭壶并十支流光箭矢。

    李娱一身鸦青箭装,同色发带绑在额头,头发高高扎起。

    用郎枢的话说,真是好大的阵仗。

    箭靶按颜色共分四区,红色为靶心,中者得三,黄区得二,绿色得一,流箭不得分。

    箭靶上下左右,各突出一角,为白色,射中白色者,不仅不得分,还要倒扣一分。

    比赛一般是积分制,比赛形式不定,以最终积分多者为优胜。

    说完箭靶,池如渊又苦口婆心介绍动作要领。

    李娱上场示意,运气提神,嗖嗖嗖,三箭既出。

    李娱搁下弓拍拍胸脯:“爷们儿,你就说准不准!”

    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觉,避开池如渊浓眉下两道X射线。

    廊下喝茶的郎枢赶忙过来:“准,准得很。”

    李娱心中暗竖拇指,真仗义!

    “就以这个准头儿,簪花节射箭第一肯定没问题! ”郎枢笑着眨眨眼,又补充道,“就不要计较是正着数还是倒着数了。”

    “郎枢你大爷!”

    身后,箭靶上,上下右白区各插一支,雪白的箭羽迎风招展……

    练箭间隙,经池如渊提醒,李娱才想起因躲着那只圆鼓鼓小仙桃儿,已有几日没向林氏问安了。

    才到门口,主院里说话声传来——

    林氏:“老爷,我觉得最近渊儿在有意躲着我,好伤心。”

    池伯海:“夫人多虑了,没有的事。”

    小仙桃儿:“姨夫,我觉得最近表哥在有意躲着我,好难过。”

    池伯海:“涵儿乖,没有的事。”

    林氏:“还是好伤心啊呜。”

    池伯海暗叹,做男人好难啊,看夫人难过不开心嘤嘤。

    感觉再不进门,十有八九会被池父大铁棍子叉出去,李娱三步并两步:“问父亲母亲安。”

    池伯海:“哼!”——好小子,算你来得是时候。

    一边的林氏和小仙桃儿还是满脸哀怨。

    李娱急中生智,射箭不力,别的特长还是有些在身上的,忙道:“马上就是簪花节了,今日天气晴好,不如孩儿陪母亲和表妹去逛逛,添些妆衣吧。”

    马车上,母妹二人笑得阳光灿烂,池如渊不禁赞叹:“好手段,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马车一路驶到影霞阁——都城内最受女性好评的“集合店”,足足三层高:

    一层胭脂水粉,香脂唇膏;二层绫罗丝绸,老裁缝现场坐镇;三层金钗银海,翡翠碧玉,支持私人订制。

    一进门,混合香气如水汽氤氲而来,清幽不刺鼻,李娱眼前一亮,嗯,品类多,环境好,用户分层定位清晰,是家好店。

    起初,李娱还能克制,过了半晌……

    “母亲,您天生丽质,这个粉膏提亮又轻薄,您试试。”

    “这香膏脂粉味偏重,不适合你这小丫头,鹅梨香又有些平,这款花果香的可以。”

    “母亲这花簪精巧,不仅顶端能插花簪发,难得还是用整玉镂雕……”

    池如渊——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眼看簪花节还有一天,李娱的射箭还是无法和池如渊本身水平相提并论,技术忽高忽低,命中率全凭运气。

    池如渊的心态倒是练得平和许多。

    一早的早餐很应景,绿碧粳米金桂粥,搭配胡麻玫瑰饼,原是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之意。

    李娱这会儿只感觉鸭梨非常大。

    匆匆吃过,又兜了些玫瑰饼,一路直奔驿馆。

    鸿胪寺几位官员见李娱进来,一个倒水两个拿兜,配合十分娴熟。

    “这是最新名单,”郎潜递来名册,“来使有变。打头儿的倒还是他,北流部落首领木里拿,其次是他二儿子木里雷,多的这个木里钟,还牵扯到当年的一桩密事。”

    李娱抬头一看,鸿胪寺众人早围坐过来,手拿花生瓜子盐茶水。

    郎潜满意点点头:“你们已经很有敏感度了。”

    李娱了然点点头:“郎枢已经很有其父风范了。”

    北流首领木里拿原本有个亲哥哥,名叫木里黑,两兄弟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部落族人可怜这娘仨,经常送些吃食,日子倒还过得去。

    木里拿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灾荒,到什么程度呢,林子里连声虫子叫都没有,全被捉了吃了。

    后来只能吃树叶子啃草根子了,人们就开始想办法,人多的部落就去打劫人少的部落,大家饿的腿底发颤,哪还有反抗之力,因此打劫的成功,往往伴随着灭族。

    兄弟俩所在的部落族人不多,男子更少,很快,在一个晚上,兄弟俩被呛醒,发现帐篷里满是烟气。

    他们的部落被打劫了。

    来打劫的部落点起湿树枝,用浓烟把他们逼出帐篷外,人们只顾咳嗽,哪会意料到帐篷外早有“刽子手”守着。

    没得力气打斗,就用这种方法,有一个算一个,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没人知道木里拿在被灭族的那个晚上,是怎么只身一人逃过一劫的,只知道他很快寻到了与木里黑私定终身的女子,并尊她为嫂嫂。

    那时这名女子已有身孕。

    女子诞下女婴后第二日,殉情自尽。

    这个女婴,就是木里钟。

    所以木里拿后来吞并其他部落,多是采取降服教化,只有一个部落,是全族焚灭。

    ……

    “首领远道而来,欢迎之至。”李娱拱手施礼。

    这套礼节,昨日池如渊翻来覆去足足考了她两个时辰,还不算抽查,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这会儿,他终于露出还算满意的表情。

    还有点欣慰是怎么回事啊!

    木里拿以右拳捶了下左胸,作为回应。

    这位木里拿身形魁梧,估计得有一米八五,体重……怎么也得200斤往上了,李娱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伤害值。

    “你们大勤就是这么欢迎人的?”银铃般的女声从木里拿身后跳出来,“你们大勤的皇帝呢?他怎么不出来!”

    “银铃”一身北流装扮,高鼻深目,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随着眨眼忽闪忽闪的,又凑近李娱,嗅了几下,眉开眼笑——

    “你就是那个小丞相啊。”

    李娱心塞,我感觉被调戏了。

    木里拿开口制止:“木里钟,不要胡闹。”

    胡闹?

    大叔你脸上慈祥的表情都要溢出来了!完全不像觉得她在胡闹好吗。况且她都胡闹到这会儿了您才开口,好一招借口骂人啊!好气,打量谁还没有点儿战斗经验么?!

    李娱暗暗吐槽,但面上仍秉持波澜不惊,微笑服务:“路途劳顿,还请在此处稍作歇息。诸位在大勤的行程起居,由鸿胪寺卿郎潜负责。”

    木里钟手中长鞭一指李娱——

    “我要你!”

    当了半天“监考官”的池如渊赶快提示:“不要慌,常见问题,按流程走就好。”

    常见问题?

    幸而郎潜经验丰富,早把行程单备好,以说明为由引木里拿一行进入驿馆。

    进门前,木里钟扬脸看着李娱,一副势在必得:“你跑不掉!”

    池如渊面色平静:“我自己家,跑什么跑。”

    李娱微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别人看不见也有些好处的。

    ……

    “今天表现还不错。”

    李娱一进门,直接“大”字瘫倒在地,池如渊在旁撩袍坐下。

    “听说你被北流小公主看上了?”郎枢进来,一屁股坐在池如渊腿上。

    池如渊原地弹起,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温暖么?”李娱想了想,勉强坐起来。

    “什么?”郎枢似乎觉得垫子有些硬,又用屁股调试了一下。

    “我问,”李娱凑近郎枢,嗅了几下,眉开眼笑——

    “池如渊的怀抱温暖么?”

    嗯,郎枢弹起的样子也很像兔子呢。

    池如渊叹了口气:“李娱啊,不要胡闹。”

    大哥你收敛下笑容好吗!

    “明日参加射箭比赛的,是北流二皇子木里雷,”郎枢脸上露出那种分享内部消息时,骄傲又鸡贼的表情,“我研究过了,木里雷马术精湛,善用刀,箭术倒是平平,估计是个友谊赛……李娱,你箭练得怎么样了?”

    “现在负个伤还来得及么?”

    ……

    簪花节当天。

    李娱一早练了会儿箭,虽然这些时日勤学苦练,准星也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但仍属于0基础突击,很大概率是指哪不打哪。

    经过花园时,池父正在里边挥舞剪子咔嚓响,李娱突然福至心灵,拎上把剪刀走过去——

    “父亲,忙着呢?”

    “嗯。”池父看了李娱一眼,手下没停。

    李娱选中一朵,剪子还没下去,池父开口:“那朵开得太盛,下午就会谢,不适合簪戴。”

    “那,您给教教?”

    “你过来,看这朵,色浓匀,花苞长,开出的花就大……”

    李娱趁机开口:“父亲,您对北流了解多少?射箭……”

    “剪花就是剪花。”池父停下动作,又恢复一言以“毙”的严肃表情,“一心不作二用。”

    “是。”李娱收声闭嘴。

    不多时,两只花盘便满了,于是趁新鲜着人送去给小仙桃儿。

    “心外无他物,气定便心定。”池父端着林氏那盘,看了李娱一眼,快步而去。

    李娱从“国政教授”严肃的眼神里,竟品出些许慈爱,忽觉有点开心,连忙下意识回头找池如渊确认。

    他正站在几步外檐廊下出神,李娱心中嘿嘿一笑,于是快速起跑,一路噌噌跑出花园,回头——

    池如渊黑着脸,表情危险的翻了个白眼。

    ……

    射箭场外,人山人海,观众席上五颜六色中,间或有一些身型高壮的男子,应该是北流使团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都城的大勤人民都把这次比赛上升到了国体层面,郎枢说这次比赛一票千金都难求,搞得他都想去做中间商。

    李娱仔细看过参赛阵容,不知是自信还是真的友谊赛,北流只有木里雷。

    主持人宣布完积分规则,比赛开始。

    首轮为淘汰制,第一关和第二关相连,第一关中靶累计满二十分后,可进入第二关挑战,取最快的前十位。

    李娱上场,欢呼声震耳欲聋。

    她心里默念着,要红的不要白的,要红的不要白的,一箭射出,中黄色,两分。

    “嘶……哎”,惋惜声之后,又是掌声。

    李娱感觉肩头有些重。

    要红的!

    又出一箭,中绿,一分。

    “哎呀!”

    这二十分得到什么时候,李娱忍不住看向木里雷。

    “别看!”池如渊闪身试图挡住李娱视线,可忽略了自己半透明的事实,李娱看得真是一清二楚——

    木里雷的箭靶上,多半都在红心。

    顿时心下一沉,不行,得转变思路,正着想不行,就倒着来。

    不要白的,不要白的。

    箭出,中红!

    欢呼声再度响起。

    于是终于压在第十位,进入下一关。

    可刚一进场,立时,李娱就完全愣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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