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突发

    季风啧啧:“小团子这酒量还是不行啊。”

    转过身,脸上带了七八分醉意,看向李娱:“小池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

    李娱呛了一口:“咳咳,上次……上次晕过之后。”

    很能喝吗?

    那池如渊到底是有多不能喝?!

    季风张着嘴呆愣片刻,像是有什么画面被加载出来,突然点点头,满脸深以为然。

    “甚好,甚好,男人出门在外,要酒量好些,才不会被占了便宜去。”

    “哎?”李娱歪头,“占什么便宜?”

    “当然是……”说到这,季风忽地老脸一红,眉眼上挑,表情分外沉醉,连连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咣铛,一头栽倒。

    还真是,师徒父子一脉相承。

    而且似乎,有股八卦的味道。

    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李娱凭借一腔洪荒之力,硬是把醉得颠三倒四,脚底画龙的郎枢扛上车。

    郎枢双手抱胸,两只脚丫子不停扑棱:“你干嘛~人家害怕~”

    李娱:“闭嘴。”

    池如渊:“加油哦!”

    李娱:“滚。”

    而后,在池如渊提示下,两人猫在郎府后门,直听到郎潜老俩口儿捧逗相间的开骂声,确认对接成功,才一路行回池府。

    夜色如水。

    李娱和池如渊并排坐在檐廊台阶,晚风习习,月光盛满整个院子。

    又是这个熟悉的月亮,叫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李娱舒舒服服伸个懒腰,长叹一声。

    最近,好像总想起之前的事。

    想起少年时,同大家一道背包旅行,在青旅摆酒畅聊,相伴微醺的夜晚。

    所以书里会说,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李娱偏头,身侧池如渊面色平静地发着光,任周身月华流转,仿佛已与这清风、朗月一般无二,但今日在比赛场……想到这,李娱福至心灵,伸手握向池如渊的手。

    指尖划过一阵清寂。

    池如渊回望,默默不语,面色依旧如水平静,墨似的双眸却星彩闪烁。

    李娱再次确认,愈加确认,她没看错!

    正是这双眼,她看到了多年前依旧年少轻狂的伙伴们,看到了多年前依旧炙热幸福的自己。

    她以为俗语成谶,花有重开,人无再少年,可她还是找到了!

    于是接酒劲儿一跃而起,站到院中。

    静谧光晕下,指手苍天,朗朗之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谁能想到,当时硬着头皮背诵默写赚填空分的古诗词,会在有朝一日,说出了所有她想说的话,每一句,恰如其分。

    当然,这个片段后来被池如渊评价为“颇有降妖除魔的架势”,李娱毫不客气翻他个白眼。

    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池如渊望着月光下手舞足蹈的“自己”,竟有些异样的感觉。

    恣意,张扬,无拘无束。

    那是他向往的样子。

    这感觉令人兴奋,又有些害怕。

    李娱笑容里闪烁着光芒:“池如渊,谢谢你。”

    谢谢你,在连我都怀疑自己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谢谢你,相信我。

    夜半,屋里,传来李娱豪气干云的梦话,“干杯!”停顿半晌,“痛快!好开心!”

    池如渊站在李娱方才的位置,仰头望向夜空深处,有一点光亮闪闪烁烁,他微笑:“嗯,我也很开心。”

    ……

    铁锤方才已把衣箱装好,李娱一身月青常服,大步流星跨上车。

    “嘚——驾!”铁锤长抖缰绳,马甩甩脑袋,迈开四蹄小跑起来。

    今晚,宫中大排筵宴,招待北流使团。

    但在此之前,李娱要先办件重要的事,一件就算是“意在沛公”也得探上一探的事。

    好在池如渊就在身边。

    一盏茶功夫,车缓缓停住,李娱嘱咐铁锤到空场等她,不多耽误,迈腿便往屋里走。

    屋中,早立着一人。

    那人听李娱进来,回头抱拳道了句:“池兄,别来无恙。”

    李娱关门、拱手一气呵成:“二王子,时间紧迫,不妨先说正事吧。”

    此人,正是木里雷。

    两人落座,木里雷探身倒茶,抬眼看过来。

    这一次不同比赛,目光中笑意全无:“昨日赛场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怎么好意思问的?!

    李娱心里翻个巨大白眼,端着杯,沉默不语。

    “昨日家妹对池兄多有失礼,但不知池兄对家妹可有……”

    木里雷话未说尽。

    李娱也不接茬,只将脸上表情尽量控制在波澜不惊意味深长的范围里,垂眼看着手中那盏茶,观完汤色,举至鼻前轻闻香气,又品一口,半眯着眼,似乎在回味。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欠。

    因为耳听得木里雷喘气儿声越来越粗,夹枪带棒。

    “嗦~”李娱又吸溜一口热茶。

    “池兄……”咬碎银牙,气不可遏。

    痛快!

    果然不出池如渊所料,李娱心中暗赞,比赛那日木里雷替妹簪花,池如渊就察觉端倪。

    若说先前还有些吃不准这位北流二皇子目的,现在这一套活儿看下来,李娱心中有了底。

    池如渊点头,李娱意会——

    先发制人。

    “雷兄,你我都清楚,你对令妹的感情非同一般。”

    木里雷咽了茶,神色如常,脸上却一波接一波涌起潮红。

    “雷兄脸如此之红,可是被烫到了?”李娱“关心”道。

    刚才那口茶水滚烫着蹿进去,现在端的是胃也痛嘴也痛,他摆摆手,艰难挤出句:“无妨。”

    “如此便好。”效果已然达成,李娱重新端起茶,慢悠悠饮着。

    今天的事,她与池如渊将诸多可能性几番推演,心中自有底气,因而并不着急。

    木里雷缓过气来,终于开口:“你只说,对我妹妹有何打算?”

    又是试探。

    李娱斜靠扶手理理袖子,“看来刚才我理解错了。”她抬眼,“原是雷兄等不及,要认下我这个妹夫了?”

    “你!”木里雷勃然起身。

    李娱直视,面色平静但笃定。

    “……哎,罢了!”木里雷颓然坐下,只觉肋下发软,“你说的没错,但,她本也不是我妹妹。”

    “这怎么说。”李娱歪头。

    木里雷叹气:“明人莫说暗语罢。想来你也知道,当年我父亲族人的事。木里钟是我父伯的女儿。”

    沉默。

    李娱只是看他,他亦坦然回视。

    眼前这个木里雷,与簪花节那日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但仍然气儿不打一出来!她很想好好儿问问,射箭比赛时,他为何要出手伤人。

    池如渊一早劝解再三,他分析,木里雷身为二王子,随父出使他国,却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挑衅出手,几乎犯了众怒,其实并不合常理,恐怕另有隐情。

    纵然生气,李娱还是勉力压住,池如渊说得有道理。

    “你可知,”二王子眼前地上,一只黑红色的小壳虫,爬几步,停下,又爬几步,像是寻觅着什么。

    木里雷看着这位大勤最年轻,最负众望的丞相,他?他又能明白吗?“你可知,这次出使,为何父王带的是我。”

    木里雷没有解释,以他的身份处境,也无法再进一步解释,但不言而明。

    果然有隐情。

    至此,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李娱不想再做半刻停留,想了想:“令妹的事,未达天听,尚有转圜余地。”李娱起身,“如此,便告辞了。”

    “池兄……”

    嘭——

    门从外头被一脚踹开。

    怒不可遏的木里钟双目圆睁,硬甩长鞭,啪——

    鞭子尖直劈到李娱眼前,炸出个飞花,李娱甚至看见空中暴起的烟尘。

    真是,目瞪口呆。

    “木里钟!”木里雷轻喝。

    “你!”木里钟不理会她哥哥,一双眼只瞪着李娱,眼眶湿红,两片睫毛像沾水的翅羽,微微颤抖着,“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真是冤枉,李娱直想望天,莫说瞧得上瞧不上,我实在也没正经瞧过你。

    所以,理智用一口老血堵住了李娱的嘴。

    为此,她专门问过池如渊,是否与北流公主有什么前尘往事,以至于人家初来乍到就先张口要人。

    池如渊一脸笃定如钢,“没有,绝对没有。”

    那能是为什么?纵使性别相同,这个问题李娱也没想明白。

    见李娱迟迟不语,木里钟前行几步,站她面前:“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

    这个对话倒是很熟悉。

    “你很好,”李娱搜肠刮肚平衡着语言,试图在不伤害她的基础上委婉表达,“但……”

    但你不是我的类型?但我心有所属?但我一心致力变法不做他想?

    “但……为何执意要我?”

    话一出口,李娱愣住——我好像个渣男啊。

    木里雷原地闭眼。

    池如渊左手捧心,右手扶额,别过脸去。

    唯独木里钟扬起脸,毫无羞涩:“我在北流时,便已倾慕于你。”

    池如渊身形一僵,捧着心又扭回来,生生迎了李娱一记眼刀。

    妈的,又是你的风流债!

    原来,池如渊一介书生,年纪轻轻手不降寸铁却能成为大勤丞相,这在尚武的北流,称得上奇闻逸事,于是被编成故事广为流传。

    木里钟虽然嘴上不屑,其实心里早就好奇不已。

    这次出使大勤,木里钟软磨硬泡随行,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位故事主人公。

    第一眼,木里钟就呆住了——

    这个人的眼睛,明亮深邃,像北流旷野上雪夜的星星。

    她真喜欢!

    可后来,她发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引以为豪的长鞭,美貌,身世,似乎都不值一提。

    因为,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这个人都波澜不惊。全然不像族里那些年轻男子,见她一眼,忍不住的欢喜就“吧嗒吧嗒”从眼里蹦出来。

    她知道阿爹的脾气断不会允许。所以决定在今晚宴会上,当着大勤皇帝和北流首领的面,提出无法回绝的邀约——

    她木里钟,要嫁大勤丞相!

    木里雷很清楚木里钟做得出来。

    李娱也清楚木里钟做得出来。

    她需要尽快解决,排除隐患。

    但她也理解那种,想被倾慕之人注意的小心思,

    李娱真诚的看着木里钟,语气放得温柔:“你很好,被你欢喜的人很幸运。但是,我已有全心要做的事,也是最优先之事。你应得一个真心爱慕你的人。”

    你应该有一个全心爱你,保护你骄傲的人。

    不要因一个不为你所动,甚至不愿为你花心思的人,磨平自己的棱角。

    她不知道木里钟是否能听懂,但显然,木里雷听懂了。

    他看李娱的目光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宫里的宴席实在无聊。

    李娱顶着二斤重的官帽僵着脖子,头不自觉的偏向一边,像个随时准备茬架的街流子。

    “注意表情。”

    李娱依言咧出八颗大牙,在池如渊的指点下送往迎来,饿的头昏眼花。

    真是,连期待已久的菜品都没什么吃头,大多都放凉了,吃在嘴里温吞腻人,比婚宴酒席还坑。

    上首,皇帝与木里拿推杯换盏,一派和谐;木里拿下首,木里雷正自斟自饮。

    并不见木里钟。

    嘶,感觉不妙。

    此时,木里拿酒杯一放,右手抚胸,微微欠身对着上首皇帝,道:“感念大勤盛情招待,小女木里钟特准备节目,以表感恩。”

    年轻的皇帝有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劲头:“哦?如此便拭目以待了。”

    李娱正想找个借口赶紧开溜,木里钟已款款进来。

    她一袭北流盛装,绛红色长裙坠地,同色腰带束起玲珑腰身,晶莹的额链点缀眉间。手持长鞭,盈盈下拜——

    “木里钟拜见大勤君主,拜见父王。”

    “快快请起。”饶是见过莺燕成群的皇帝,眼睛也有些发亮。

    “大猪蹄子。”李娱心中暗道。

    木里钟起身,手底发力,一条鞭子如有灵性般,舞得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皇帝看得是眉开眼笑,心旷神怡。

    舞毕,站定。

    皇帝不住鼓掌,直夸木里钟舞姿绝妙,木里拿能生会养。

    木里拿借着话头,右手抚胸致意:“北流仰慕大勤已久,若是您不嫌弃,我便将爱女献上,望北流与大勤通商和谐,睦邻常驻。”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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