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涯溟，明鸴这几天的日子都恍恍惚惚如梦一般。
有时候，她甚至都会怀疑一切是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总是觉得那空空的病床旁依旧流淌着欢声笑语，只有绷带下隐隐作痛的手臂在十分坚决地告诉她：涯溟死了。
但最不能接受涯溟离世的人，非她的姐姐涯亭莫属了。她曾无数次地找到那个常常陪在自己妹妹身边的护士问东问西，恨不得把所有有关妹妹的消息全问出来。一次次的拜访使明鸴记住她的名字。她每一次的追问，明鸴感觉那些话语仿佛都是天神在质问自己。
“我做错了吗？”杂物间里，明鸴就着昏暗的灯光紧紧盯着自己的手臂上那鲜红的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了。
朦胧中，一个温柔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不需要责怪自己……”泪水模糊了视线，“姐姐也是在为他们着想，对吧？那姐姐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姐姐，你可是天使哦！天使，是不会犯错的啦。”
明鸴透过浑浊的泪珠注视着那泛黄的灯泡，一股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个声音，那种颜色的眼睛……好熟悉，是我的记忆吗？”她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可随着泪水再次分泌出来，眼睛再次变得湿润起来。
往日的回忆逐渐浮现在脑海中。她一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啜泣声一边喊着“你究竟是谁啊？那个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在我身边鼓励我的人到底是谁啊！”
一阵嘶声尖叫过后，明鸴力竭般瘫软在地。
“明护士，发现什么事了？”
随着门的推动，外面的白光打在明鸴的脸上，泪珠反射出了通透的白色。
“没发生任何事。我是给大家造成了困扰了吧？抱歉，我失态了。”杂物间角落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决绝地擦了擦脸，“请问，这次找我还是关于您妹妹的事吗？”
“您受伤了？”涯亭却盯着那手臂上的红痕答非所问。
明鸴瞬间被这一句话点醒，急忙捂住手臂。她本来是想说“这是证明涯溟存在过的痕迹”的，但却瞬间改了口，“被杂物间的钢架划到了。”
对方却对这个随口编出来的谎话表现的有些狐疑，“伤口不浅，血却止住了？”
“因为这是之前的伤呀！”
“该不会是我妹妹死去的那天吧？”
明鸴径直走向涯亭，在经过门口时用深沉的语调在她耳边低语，“不是。是在昨天。”说完便将对方留在原地愣神，兀自离开去找绷带包扎伤口了。
之后，医院内常常会出现晃悠着涯亭单薄的身影。
这个可怜的女人拿不出钱去请侦探将妹妹的死因探个水落石出，于是只好攥着医院给的赔偿款独自呆在这个硕大的医院，妄图找出些关于妹妹死因的蛛丝马迹。
一只手搭在了涯亭的肩上，“你似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来吃包子吗？”
涯亭扭过了头，脸上却展露出恐惧的神情，“天呐！怎么是你！是你杀了我妹妹！”她的言语开始变得凌乱，“不……不要靠近我！为什么要来找我？你难道连我也不放过？”
“不是这样的！”急于解释的明鸴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在装什么？即使暂时找不到证据，但我还是知道是你做的！是你亲手杀了我妹妹！”喊叫声吸引来了周围异样的目光。
明鸴在这一刻发觉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拥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能力。她只得后撤了几步，期盼这个距离能让对方稍微冷静些。
涯亭的目光里蓄满了恨意，“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然后拿着那些证据找到处刑方式最残忍的审判官来审判你！”
“还是别了吧？你想想看，我怎么会害您的妹妹呢？我根本就没有理由害她啊！倒是你，没准会为了那一丁点赔偿款而做出些丧良心的事情呢……”明鸴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而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声誉。因为只要把账赖到一个无辜的护士身上就可以了嘛！”说完还佯装委屈地耸了耸肩。
看着对方语无伦次的样子，明鸴递出了手上那个还未凉透的包子，“请吃吧，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呢。你怀疑我，这并不代表我也会怀疑你。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见对方迟迟没接下，她只好撇下一半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再次把那半个包子往前递了递。涯亭在一阵迟疑过后，接下了那半个包子。
一年后的涯溟忌日，涯亭再次单独找到明鸴。她邀请对方深夜前往郊区的一个开满白色百合花的公园。怎么做，无疑是将那份敌意丝毫不加掩饰地展露了出来。
明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挑选了一把最趁手的匕首赴了约。
公园里，她们各自坐在长椅的两端，二人都无比希望自己离对方的距离能更远一些。
“她生前最喜欢百合花了。”涯溟抚摸着妹妹的遗照，喃喃自语。
“之前她住院那会儿，我也带她闻过那些花香……”明鸴尝试接上话茬以缓解尴尬的氛围。
“在她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是多么喜欢那些美丽的风景啊！可惜病魔来得太突然，夺走了美好的一切，甚至使她连百合花的颜色都无法分辨了。我拼了命地努力工作，问遍了亲朋好友四处筹钱，最后背上了一屁股债。”涯亭深深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我妹死后，我无心工作，很快就被辞退了。我只好重新找了一份较为简单的工作，但工资根本不足以还清债务的，那些赔偿款也全用去还债了……如今，我的债主们已经给我发死亡威胁了。如果再不还款的话，我就……”说到感伤处，她的言语里便夹杂着抽泣声了，“可我哪来的钱还啊！我已经是……孑然一身了啊！”
片刻后，周围陷入寂静。空气仿佛凝结在了二人周围，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
忽然，静止般的空气中聚起了一股气流。涯亭拎着一把小刀，脚一蹬便冲向了长椅的另一头。干涸的眼底只剩恨意。
幸好，明鸴对此早有准备。但她还是略带慌张地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应敌，差一点就要被冰冷的利器穿透五脏六腑了。
仅仅只是几个回合，涯亭身下的地面便被鲜血完全覆盖了。
“安心睡吧。梦里，不会有可怕的讨债人的。去吧，去和你的妹妹团聚吧，她在等你。”说完，明鸴开始轻声哼唱起了柔美的歌谣。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歌谣中的一个个词汇仿佛拥有了生命。它们围绕着，轻拍着，拥抱着，包裹着涯亭，使她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夜已经深了，悬于天穹的月亮足以证明这一点。也许，是时候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可惜，您的妹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由衷期盼着您能活下去呢。最终怎么会变成这样？上天请饶恕我……我并没有做错，对吧？”
那天过后，仿佛那对姐妹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没有人会有那份闲工夫雇侦探去了解关于这对姐妹的真相，因此，不会有人向明鸴追责。
一切都跟那对姐妹到来之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除了那两道伤疤。明鸴手臂处那绷带下的两道面目狰狞的伤疤，成为了那对姐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的痕迹。
明鸴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我是天使，天使是不会犯错的！”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