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炸出的酒液一蹦三尺，甘梦频拎起被沾湿的衣角，提口气回头躬身道：“晚生见过王前辈，口不择言是我不该，只望前辈莫生气。”
甘梦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正是王家家主的父亲，这人只有嗜酒好色出了名，是生在商贾之家却无一点头脑的家伙。因为王家世代女人当家，所以这种败类连个名字也没有，外边人也就随随便便叫他个王家那老头。
王老头不知道为何如此维护千金王的名声，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指着低头的甘梦频骂道：“千金王也是你能随便指摘的吗？那种风华绝代的人！有没有能力算什么！整个正国都配不上他的风姿！”
“……”甘梦频本来还有些感慨，原来还是有人打从心底钦佩他的，但听了后边这话，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那边王老头还在喋喋不休，“你个不知道哪来的蠢后生还说什么自己是口不择言，真是气的我想口出狂——”
王老头猝然止住了声，因为他面前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后生突然抬起了头，妍丽明艳的脸上却配了一双烟波浩渺的眉眼，活像话本里会出现的山妖，王老头瞪大了眼，半天才说出后半句话，“口、口、口舌生津呀……”
王老头乱着步子走到甘梦频面前，眼也不眨呆呆道：
“你——不是千金王吗？”
说着他扑上来抓住甘梦频的袖子，甘梦频心中警铃大作，忙退开一步，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
难道是易容术有损，被认出来了？
甘梦频眼神一凛，心想若是事情败露，不如直接挟持住王凌云，王家家主一看就不会管这个流氓爹，只有拿住她亲弟弟，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正当他暗自移步向王凌云时，一直不语的王飘风突然冷笑一声，“不过几年前见了千金王一面，你便见到个年轻人就扒着认，真嫌王家的脸丢不尽吗？”
王老头被讽得噎了一下，但他也不走，坐在甘梦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他跟千金王长得有多像。
甘梦频吊着的一口气还没舒完，见王飘风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料到今天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本来就烦，还要微笑着应付王老头，他用折扇挡在二人中间，下意识看了一眼云杳明。
云杳明面色如常，同身边眼神放光的王凌云聊着阵术上的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过来。
不会最后真的收了那笨蛋当徒弟吧！甘梦频烦上加烦，云杳明这次是真的没给他通气，他连师父是用什么借口进的王家都不知道，是真的不管他了吗？
甘梦频这边心乱如麻，王老头那边却越说越来劲。他见这俊后生一直对他笑着，连抗拒都是软绵绵的，蹬鼻子上脸一把捏住了甘梦频的扇子，歪笑道：“你不知道，来我们家做生意，得先过了我这关...”
甘梦频咬着牙想：“忍忍忍...别给师父找麻烦...”
王老头边说边把握在扇子上沾着油的手往下蹭，脸慢慢贴上来，喷着酒气道：“你这手看着也很像千金王的呀——”
忍忍忍...
“你看看，这柔弱无骨的...”
忍忍忍...
“今天晚上不如，别走了？我有些话让你带给你父亲。”
王老头顺着扇子一直摸到了甘梦频的指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来回地摩挲揉捏。
忍忍...
忍个鬼啊！
“砰”“啪”两声先后响起，看似一直没关注这边的云杳明一掌把茶壶拍了过来，在王老头的肩上炸开。
甘梦频出手也快，抽出手一巴掌掴在王老头的脸上。
堂上一时间安静下来，王凌云手里的阵术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甘梦频和云杳明。过了好久，直到王老头捂着肩膀痛叫起来，立侍的下人才跑上来扶起来王老头。
云杳明站也不站，冷冷道：“手滑。”
“抱歉前辈，晚生出手太重了，”甘梦频甩甩手，带着掩不住不屑道：“本来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手现在还柔弱无骨吗？”
“哈哈哈哈哈，”主位上的王飘风突然大笑起来，“敢在王家打家主的父亲，云国师自是有这个权利，但慕容萧，你胆子比你姐姐大。”
甘梦频弯腰道：“家主恕罪。”
“今日你先回去，明天上午，跟我说说你慕容家的大生意。”
“多谢王家主，晚生明日定来。”
早知道这样就能被王飘风高看一眼，甘梦频怕是早就把这王老头打死了。他又回头向王老头道歉，“失礼了，本想开个玩笑而已，晚生告退，下次再与前辈欢叙。”
“玩笑好呀...玩笑好呀...”王老头窝在凳子里，蜷缩着腰，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发着不自然的抖，盯着甘梦频的一双眼泛红，声音也很怪，“等等，前辈送送你，前辈送送你。”
他颤颤巍巍走过来，半路腿抖得不行，摔倒在地，甘梦频实在演不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杳明看着他离开，目光冷冷落在王老头身上，王老头不知道那束杀气十足的目光正锁着他，他只是趴在地上一手摸着脸一手捂着裆，潮红的脸急速抽动着。
云杳明轻笑一声，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不成体统的东西，啪地捏碎了茶杯。
……
“王爷，你的扇子好像忘在王家了，要不要属下回去拿？”
甘梦频上了马车摇摇头道：“本王没有忘，回客栈吧，今天的一堆事还没做。”
他话音刚落，乾坤袋中的傩面具突然发出异响，魏汤留言请他到城东会面。甘梦频眉头皱了又松，叹气道：“今晚怕是又没空睡了，回客栈换马车，然后去城东。”
魏汤约的地方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酒馆，甘梦频知道这是青山傩坛的固定会面点，但他从未来过，近些天都是傩坛中掌事之人去客栈见他。
他一推开门，便见嗡嗡嚷嚷、女女男男的一屋子人分坐几堆，人人腰间挂着各式各样的傩面具。唱傩戏的本就是大嗓门，一堆大嗓门的人在一起吵吵闹闹，得亏大金花已经把甘梦频的耳朵练出来了，不然真得给他聒噪晕。
“看你面生，新来的？是哪个分坛的人？傩面具在哪？”一个挂着柳木做的淡彩傩面具的男人走过来盘问道。
甘梦频现在以易容过后的脸示人，傩坛中大部分人连他本尊都少见，自然认不出现在的他。
“不是新来的，”甘梦频虽不喜人多之地，但此刻来到这里心情却莫名不错，他拿出傩面具晃了晃，问道：“魏汤呢？”
“你的傩面具怎么还没上色？这雕的也看不出来是个啥？正神？凶神？还是人？不会还没开光吧，”那人太过自来熟，边拽边拉，把甘梦频推进人堆里坐下，继续道：“没事儿，要是没开光，正好一会儿魏汤掌坛师来了给你开，听说今天千金王也来呢，说不定你运气好让他给你开光！”
甘梦频笑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一旁压着自己肩膀的手。说来惭愧，他虽是青山傩坛的创始人，倒是真没机会和傩坛众人走这么近过。但他知道傩坛里的人对他印象是不错的，不然皇兄也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与青山傩坛这个并未被刻意隐瞒的秘密。
他转眼看向一个正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女人，女人一脸骄傲，应该是刚跳完谁家的傩戏回来，身上还背着鼓，她点着鼓槌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引得身边众人惊叹纷纷。
甘梦频凝神一听，随后会心一笑，青山傩坛中人前几年并未被安排什么惊险的任务，大都是四处接活儿打打名气，平常教教百姓们跳正阳心法改编的傩舞而已。
于是最有挑战的任务——夜盗距仙阁，就成了傩坛中人最能展现本事的机会。谁奉命进距仙宝阁进得多，谁就会被高看一眼。现在中间的女人正是曾替千金王盗了七次宝的强者。
“其实不算危险，毕竟千金王每次的计划都很靠谱，就那么一次，我奉命去偷说是就算神仙来了也会被定住的定魂针，谁知道那针太小，我又不能把盒子一块带走，就被那针扎了一下，结果就像被泰山压住一样动也动不了。”女人喝了口水，叹了口气，似乎还余惊未平。
“然后呢？你是怎么出来的？快说呀！”
“呃，这个嘛，”她用鼓槌敲了敲头，“我也不知道，醒来莫名其妙就到外边树底下去了，可能是哪位神仙救了我？”
哪位神仙——甘梦频在底下无奈地笑了笑，哪有这么及时的神仙？
每次行动他都会通过傩面具跟进情况，那天也是，他发现事有不对，冒着被百倍反噬和被发现的风险，强行撕开距仙宝阁结界，开了个去斯不远救出人，耗尽全力才勉强把人送到外边树下。
回去后便毒发三日，昏迷两月，吓得大金花差点没跟他一块背过去。
若不是被提起，甘梦频几乎快忘了这事，现在听着距仙宝阁的事，他不禁想起云杳明，罪过罪过呀，这样看来还真是快把距仙宝阁偷偷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