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Hotch坐在车里,车窗半开,晚风吹进来,他的手握着方向盘,却始终没有启动引擎。
手机屏幕亮着,他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下了那个名字。
“Elias Moore”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Eli那头语气懒洋洋的:“Hotchner?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Hotch沉声:“她给我留过一次。”
对面静了半秒,随即换了个语气。
“……你找我,是因为她吧。”
Hotch没有否认。
“她最近状态不对,”他说,“不是情绪起伏,是那种……表面一切正常,内里空掉的感觉。”
Eli没有回应。
Hotch继续说:“她吃药,但她的反应太冷静了。像在控制什么,又像是在压抑。”
Eli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句带刺但真实的话:
“你应该清楚,如果她知道你背着她找我——她会超级超级生气。”
Hotch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是普通的生气那种。”Eli加重了语气,“是你会被她从她人生里划掉一整页那种。”
Hotch闭了闭眼,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Eli轻声说:
“但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也觉得……她这次很不一样,对吧。”
Hotch:“她试图做到完美。太用力了。”
Eli声音有些闷:“我也感觉到了。这次比之前严重。她不是第一次崩溃,也不是第一次靠吃药、控制行为和压抑冲过去。但这次……她情绪太平了,平得不像她。”
Hotch手指慢慢握紧:“是因为那次绑架,对吧。”
Eli沉了一下,低声说:
“她自己否认了。但——拜托,Hotch。”
“她差一点就死了。”
那句“差一点就死了”,像针一样穿进Hotch心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然后Eli忽然问了一句:
“她是不是把左手遮起来了?”
Hotch怔了一下。
脑中立刻浮现出昨天早上她穿着长袖、扣得极紧的样子。
他声音低下去:
“……是。”
Eli冷笑了一声,笑里却没一点轻松:
“那就对了。”
“她又开始喝酒了。”
“她开始拿刀划自己。”
Hotch攥着方向盘,指节一阵泛白。
“她努力让你看不到她坏掉的那一面,” Eli继续说,语气却忽然低沉下来,“但Hotch,这次……我真的很担心。”
“Nova之前崩溃也不是没经历过,”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组织语言,“可这次她不是发疯,是慢慢地塌。”
“你明白吗?她以前爆炸,现在是……塌陷。”
电话那头的风声忽然大了一些。
Eli像是背过身,压着嗓子说:
“她这次真的不一样。这次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Hotch闭了闭眼,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
Eli没等他回应,只是轻轻地补了一句:
“你现在离不开她了对吧?”
Hotch没说话。
之后的几天,Nova看起来真的很好。
她和Hotch约会了两次。
一次是在小意大利街角的老餐厅,Nova罕见地穿了裙子,还笑着模仿起服务生的意大利口音,把Jack逗得差点把可乐喷出来;
另一次是在美术馆,她安静地看着一幅画出了神,Hotch问她在想什么,她只是淡淡说:“画里的红,看起来像我上次染头发失败那次。”
她甚至开始戴耳环了,又一次用上了玫瑰香味的卷烟纸,还涂上了最爱的深色口红。
Eli来看过她。
她和他笑得很真,开门时还踢了一脚他的鞋:“你什么时候学会穿这么正经?”
Eli心里发涩,但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她又回法律援助中心上班了,第一天还带了自己做的蛋糕,分给同事。
所有人都以为,她回来了。
Hotch也差点相信了。
他看着她和Jack一起摆棋盘,看着她穿着睡衣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纪录片,看着她在厨房为他煮咖啡时,轻轻哼着那首没人知道名字的老歌。
他差点忘了——Nova不是一个能轻易“好起来”的人。
她是那种能用整个身体去“扮演好状态”的人。
哪怕——她已经快死了。
凌晨。
Hotch正坐在床边,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光影打在墙上,斜斜地落下一道静止的暖黄。
他还穿着白衬衣,袖口挽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刚翻完今天的最后一页报告,另一只手准备拿起水杯。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低头——
【Nova Voss 通话中】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接起。
“Nova?”
嘟——嘟——
挂断了。
两声。
整整两声通话铃音。
Hotch的指尖停在空中,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坠进冰水里。
他盯着屏幕,那串熟悉的名字还未从通话记录里消失。下一秒,他已经起身,扯起外套,手机夹在肩膀和耳边之间,飞快地给她回拨。
无人接听。
他又拨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他大脑极快运转,扫过所有可能的情景:误拨?信号不好?她失眠了?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不可能。
她不是会在凌晨两点“误拨电话”的人。
Hotch冲出卧室,抓起钥匙和车,鞋都没系好。
车子冲进夜色中,Hotch的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他开始胡思乱想。
他记得她昨晚还和他吃了饭。
她笑着喝汤,擦掉Jack嘴角的奶油,指着菜单调侃服务员发音像个落跑歌手。
她看起来真的很好。
所以她才是最危险的那种人。
开车不过十分钟。
Hotch几乎是用推的把车停在路边,门都没关好,冲上楼。
风从楼道窗户灌进来,冷得像雨夜。
他在公寓门口没有犹豫,掏出那把备用钥匙,拧开了锁。
门,安静地开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金属腥气混合着酒气。
沙发旁倒着两个威士忌酒瓶,其中一只瓶中的酒淌了一地。
Hotch一秒没耽搁,冲进卧室——空的。
厨房——空的。
浴室门虚掩着,门缝下,有一滴暗红滑了出来。
他心脏狠狠收紧。
推门——
他看到她了。
Nova蜷在浴室地砖上,身体歪斜着,后背紧贴瓷砖,脸侧倒向一边。
左手垂在膝边,手腕下是一小片深红的血滩——已经蔓延开,像一朵失控的花。
地上散着一把水果刀,没有摔出去太远,刀尖带着弧线滑痕,显然是自己拿着、再松手。
她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唇色发青,睫毛湿润,像刚哭过。
Hotch冲过去跪下,压住她的伤口,撕开自己的衬衣下摆死死缠住她手腕。
“Nova,baby,听得到我吗?”
她没反应。
胸膛还有微弱起伏,但脉搏极浅。
Hotch低头几乎贴近她耳边,声音是压抑的恳求:
“别睡好吗?我带你回去,回家。”
另一只手按下手机通话键,回拨急救。
“病人失血过多,意识不清,呼吸微弱,左手腕自残,地点:已确认安全,送急救!”
他一边通话一边低头看她,指尖小心探向她脸颊,感受到一丝颤动。
她还活着。
他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医院抢救区,凌晨三点十二分。
Nova被推进手术通道时,担架车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要把某种残忍的现实钉死在Hotch脑里。
医生一边推车,一边迅速说着:
“左手腕深层动脉割裂,失血量接近失温指标——情况很危急。”
“请你在外面等。”
“我们会尽力。”
门关上了。
就是那一声“很危急”,在他耳边砸出回音。
Hotch站在那扇抢救室门口,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他没坐下。
只是低着头,手还沾着她的血,指节发白,衬衫袖口全是红。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却又清晰得像剥了皮的神经。
他在想一件事。
她是想结束这一切,还是只是——没控制好力道。
他曾无数次在报告里看过自残行为的动机分类:
释放压抑情感
感知自身存在
非致命的控诉式表达
以及最极端的:真正的自杀意图
Nova属于哪一种?
她是想死吗?
Hotch闭了闭眼,喉头发紧。
他想起她前几天的笑,想起她坐在晚餐桌上用叉子戳意面边角的小动作;
想起她站在他背后抱住他时那一声很轻的“我在好起来”;
想起她在黑暗里坐在他身上,低头摸向自己小腹的那个动作,那种无声的自证与求存。
现在——她却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毫无防备地离开了他一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她是一瞬间的绝望,还是早就计划好的安静结束。
可他知道一件事:
她没有打完那通电话。
他不敢再想。
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离开这里。
他走到长椅前坐下,背挺得笔直,手臂上还有未干的血。
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写着“急救中”的门,像是在用整个灵魂替她抵挡死亡的门槛。
手术没有意外。
七点,Hotch坐在病床旁拨通了Rossi的电话。
“Hotch?”Rossi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你还好吗?”
Hotch沉默了一秒,低声开口:
“我从没想过,一个月内会坐在急救室外两次。”
电话那头一瞬间没有声音。
Hotch靠在椅背上,语气轻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上次是因为那个疯子……这次,是她自己。”
“她没死。”他补了一句,“但……她试图了。”
Rossi低声:“你在哪里?”
“医院。她刚从抢救室转到监护病房。”
“她醒了吗?”
Hotch看了一眼床上的Nova,静静道:
“还没有。”
电话那头,Rossi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想让我过去吗?”
Hotch摇了摇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才开口:“不用。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够不够。”
Rossi没急着回答,只说:
“你在她身边,对她来说已经够多了。”
Hotch垂下眼,声音几不可闻:
“如果她死了呢?”
Rossi声音沉下来:
“但她没死。你救了她。”
Hotch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把Nova的手放进掌心,轻轻合住。
监护病房,上午十点零八分。
窗帘没有拉开,光线被医院白墙折成一种近乎无菌的灰白色。心电监护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清脆、稳定。
Hotch坐在床边,一夜未眠,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褶皱,眼神沉稳却疲惫。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不紧,只是轻轻扣着指节,像是怕她真的会在下一秒再次抽离。
Nova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他。
是天花板,是微弱的吊灯,是她包扎得过紧的手腕带来的钝痛感。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然后,她意识到他在。
她缓缓侧头,看见他靠在椅子上,眼神沉沉地落在自己脸上。
Hotch轻声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波动:
“你醒了。”
Nova没有回应。
她只是别开了头,把脸转向另一边,眼神对着墙角,像在回避一切光线和注视。
Hotch依旧温柔,没有催她,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坐在原地,低声说:
“你还在这儿,你活下来了。”
Nova闭了闭眼,喉咙太干,说不出话,也不想说。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挣了一下。
Hotch没有立刻放开,但也没用力。
他看着她的侧脸,那种冷淡、抗拒、沉默的情绪几乎扑面而来。
然后,他缓缓松了手,语气依旧平静,却比刚才低了一些:
“我没有资格生气。”
“但Nova,”他顿了一下,嗓音像藏着沉在水底的怒,“我真的以为……你想走了。”
Nova眼眶轻轻动了一下。
她还是没有回头。
她不敢看他。
不是怕被骂,是怕看见他眼里那点说不出口的痛。
怕他温柔,怕他体贴。
怕他像每一个她试图拒绝的希望那样,重新递给她一根她根本不确定还能不能握住的绳索。
Hotch轻声道:
“你可以讨厌我、推开我……但你要活着。”
Nova还是没有看他。
她的眼睛盯着墙角,那一块被阳光切成菱形的地砖,像一口沉默的井,把她整个人都吞进去。
她知道他在看她。
也知道他不会逼她开口。
可她心里却一遍遍地在想:
他是怎么等这一晚的?
他是不是就坐在她身边,像那晚在沙发上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是不是又穿着白衬衣,手上都是血,却一动不动?
是不是又在心里,一次次逼自己冷静下来,别发疯?
她手指轻轻揪住病号服的边角,嘴唇张了张,又合上。
胸口很闷。
是愧疚。
也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怕辜负他的怕。
她吞了口气,声音极低:
“我不是……真的想走。”
那句话像从喉咙最深处刮出来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Hotch没说话,只是坐着,像一直等她说这句话。
Nova慢慢侧过脸,终于看向他。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意识到下手有那么重……”
她眼睛里没有泪,但却红了一圈,像刚经历过一场与死亡交错的梦。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几乎像是在请求:
“带我去看医生吧。”
她看着他,像一个终于卸下全部防备的小孩,疲惫、不安,却终于放弃逃避。
Nova的声音落下那一刻,病房里安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带我去看医生吧。”
那不是认输,而是终于放下所有伪装的投降。
Hotch看着她,眼眶一瞬间发热。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样一句话——不是“我爱你”,不是“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而有种想哭的冲动。
只是因为她还愿意活着。
他轻轻俯下身。
他的手指绕过输液管,动作轻得像怕惊到她的骨头。
然后他贴上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一个虔诚的吻。
像是在吻一场从地狱爬回来的梦。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得几乎贴着她皮肤才听得见:
“搬过来吧。”
Nova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Hotch的声音沉稳,却藏着那种压到极限的情绪裂缝:
“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这种事情了。”
“我是真的……怕了。”
他闭了闭眼。
“你不知道,那一晚我打开门看到你的那一秒,我有多后悔。”
Nova没有回答。
她轻轻靠了过去,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病房的灯光柔和而不刺眼,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些微的亮光。
Hotch坐在床边,Nova的头还靠在他肩上。他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指尖,一手落在腿边,像是在权衡要不要说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她的休息:
“我联系过Eli。”
Nova轻轻抬了下眼,没太大的反应。
Hotch接着说:
“在你状态开始不对的时候。我感觉出来了……你不想让我知道。但我不能不做点什么。”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决定。
“我知道你如果发现,会很生气。但我没别的办法。你表现得太好了,好到让我害怕是不是你在刻意掩盖什么。”
Nova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沉沉的,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
不是惊讶,不是恼怒,而是……某种疼得无法直视的体认。
她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Hotch身体微微一僵,以为她生气了。
可她只是,轻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指尖扫过他的鬓角,眼下的青色,嘴角那一丝绷得太久的线条。
“Aaron。”
她第一次在这种语境下叫他全名,不是调笑,也不是冷冽,是一种压在心口的哽咽。
“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我怎么把你,逼成了这样。”
她不是在指责自己堕落,也不是在为自己辩解。
她只是终于看见——他也一直在承受。
Hotch看着她,没说话,握住她的手,把她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指收进掌心
Nova出院后,住进了Hotch的家。
不是临时过渡,不是短期看护。她自己没有再说要搬出去,Hotch也没有再问。
生活的节奏慢了下来。
她停掉了Redline的夜班工作,医生说她的手腕需要几周时间完全恢复,手指的灵活度也要靠康复训练慢慢找回来。她耸耸肩,说自己现在握酒瓶都费劲。
至于“自由之路”的法律援助中心,她选择了主动请假。
“我提不起精神,”她说,“我知道我现在没办法处理别人的困境。”
她不是抱歉,也不是逃避,而是第一次,清醒地为自己划了一道界限。
Hotch听完,只轻轻点头,说:“很好。”
她自嘲地笑:“所以我现在算是正式的无业游民了?”
Hotch看着她,没笑,只是认真地开口:
“Nova,那些你接私活、给有钱人当枪手的事……你知道它们正在怎么耗你。”
“它不是解决办法,它是你在让自己慢慢碎掉。”
她没接话,只是垂着眼,指尖下意识地摩擦着绷带边缘。
“Redline你想回就回,Randy会一直留你的位置。自由之路你也知道,只要你还在那张名单上,他们就会等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可我不希望你只为了‘看起来没问题’,就拼命让自己掉血。”
Nova轻轻吸了口气。
她没有反驳。
但她也没有说“我会休息很久”。
她就是Nova——她需要一点属于她自己的节奏和尊严。
Hotch懂。
他不会替她做决定,但他会在她快坠落时托住她,不让她摔成碎片。
Jack是唯一百分之百开心的人。
Nova姐姐搬来了!
他每天早上都敲她房门,问她今天要不要一起吃麦片;
他在学校画了一张“我们家”的图,画上Nova的紫色口红和她最爱的靴子;
他还跑去向邻居炫耀:“我爸爸的新朋友住在我们家,她会调酒,但她现在不调了。”
Nova一开始还有点别扭,不知道怎么面对Jack那么直接的喜欢。
但她渐渐学会了用比眼线更温柔的东西回应他——一个认真的早餐陪伴,一次弯腰听完他讲完全部故事的耐心。
她慢慢明白了。
爱一个人,不是被养着,也不是去养他。
而是一起活下去。
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