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不用出去，林见春如愿睡到了放学。
他不住宿，原本是想过的，但是被倪嘉他们否决了，于是跟陈双一起回去了。
在楼下的时候，林见春抬头看了眼自己家的窗户，灯是亮着的，那就是倪嘉他们回来了。
每次回家看灯都已经成习惯了，他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打开门，林海阳朝着他点了下头，倪嘉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回来了就洗手吃饭吧。”
林见春点点头。
等到他坐下，倪嘉往他碗里夹了许多菜。
尴尬。
林见春其实不太喜欢在家里吃饭……不如说是不太习惯跟倪嘉他们一起吃饭，氛围好像总是压抑的，因此他总会很小心。
但他不说话不想找架吵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代表倪嘉他们也会这么做。
倪嘉夹完菜，看了他一眼，看似随口问了句：“你确定你不要家教了吗？”
如果林见春没猜错，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递台阶、最后一次试探、最后一次缓和关系的机会。
从初中开始，林见春的成绩就一掉再掉，甚至倪嘉和林海阳最开始的时候很慌张地带他跑了好几趟医院，心理医生也看了，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林见春就是突然开始无药可救般退步，直到变成倒数。
从第一到最后的落差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他初中和小学在一个学校，刚开始的时候老师也很担心他。
面对无数的询问，他似乎终于能够坦然地将倪嘉和林海阳用来形容他的“以后就学不明白了、脑子不好”之类的评价说出口了，对着别人。
这些话不再由倪嘉他们的嘴说出，而是他自己。
面对老师的惋惜、父母的责备，他从最开始有些忐忑地说到最后似乎麻木到无所谓。
以至于张月多次找他谈话，带着满脸担忧看着他的眼睛说出“其实我觉得你很聪明，只是没有用心学”的时候，他只是摇摇头承认自己的平庸……或者说不聪明。
林见春垂下眼看着碗里的饭菜，最后一次“嗯”了一声。
倪嘉冷笑一声：“林见春，你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摔了吉他？”
吉他已经许久没有被提起了，这个原本在生活就不常被提起的词也被林见春尽可能避免出现在他日常里。
倪嘉说的吉他，是陈双五年级的时候陈双送的生日礼物，也是他的第一把吉他。
林见春生日刚好也是第一次月考结束的那段时间，考试那几天倪嘉他们在出差，而他不巧感冒了，因此那次成绩退步了几名。
倪嘉他们回来的时候，林见春还在家里弹吉他。
吉他刚到手，他怀着忐忑好奇的心在网上找了个教程摆弄着，下一秒倪嘉他们破门而入。
时间太久了，林见春其实不太记得当时争吵的具体内容了，大概也就是认为这次成绩退步是因为最近心思不在学习上，光顾着玩吉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反驳了他们的话，然而下一秒落在脸上的巴掌让他脑袋空白，也是因为那巴掌，他好像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反应过来的林见春带着吉他跑去了海边，在那里呆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不见一丝踪影，路灯代替太阳亮了起来的时候才回去。
门没锁，回去的时候倪嘉他们坐在客厅，林海阳点了下头：“回来了吉他就放下吧，去洗澡。”
林见春犹豫了一会儿，按照他说的把吉他竖着放在了沙发边。
在被浴室水汽包围的时候，他听到了什么被砸碎的声音，心脏猛烈跳了一下，林见春快速洗完到了客厅。
那把刚被陈双送到他手上的深蓝色吉他此刻变成了一地狼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几次。
林见春跪坐在地上，忍不住用颤抖的手去碰地上那些碎片，眼泪砸在手背上，视线也跟着模糊。
倪嘉沉默地看着林见春抱着吉他碎片的样子，然后冷笑了一声：“垃圾有什么值得你哭的吗？”
林见春没回话，只是抱着那堆“垃圾”进了房间。
林见春看着吉他发了很久的呆，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将吉他的琴弦拆下收了起来，然后把剩下的碎片收进垃圾桶。
林见春那时候还没有妥协，后面自己偷偷买过吉他，无一例外全都在被发现时变成一地垃圾。
于是他不再反抗，也不再反驳倪嘉他们的话。
回过神，林见春说了声“没有”，然后在倪嘉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先说自己出去散步了。
出了门，林见春在电梯按了顶楼的数字键，然后一步步缓缓走到天台。
原本他想出去抽根烟，却突然想起烟和打火机一个都没带，刚开学他也还没来得及买，所以转道来了天台。
如果是白天的话，这里的高度可以看到海岸线，可惜是晚上。
林见春刚走到天台，就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挣扎着想要爬上栏杆。
他惊了一下，然后迅速几步上前拉住那个即将爬上去的身影将人抱了下来：“你找死吗？”
是个小女孩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
大概是他语气有点凶，小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林见春还没说完话，就被那个小家伙一把抱住大腿接着“嗷嗷”哭。
林见春一个头两个大，勉强将小女孩儿拉开一点之后蹲下来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脸，替她擦了擦眼泪，然后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轻轻地问她：“怎么了吗？”
小女孩儿还是没有答话，在林见春蹲下来之后就抱着林见春的脖子开始哭。
林见春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只是学着去陈双家时看到陈双带他一个表妹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趴在自己肩头哭。
原本烦躁的心情被这个小家伙哭的烟消云散，他现在就剩下手足无措。
直到小女孩儿抽泣声渐小，最后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才再次轻声问：“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或者你记得家在哪里吗？我带你回家？”
在第一个问题问出的时候，小女孩儿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些哭后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复：“不想说。”
直到第二第三个问题，她轻轻点点头：“好。”
林见春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江念舒。”
这名字，有点耳熟。
来不及细想，想把人送回家。
林见春拉着她的手，带她进了电梯，在确认楼层的时候惊讶发现江念舒就在自己楼上。
“好巧哦，你家在我家楼上。”林见春跟着江念舒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然而下一秒，秦璟夜的脸出现在林见春眼前。
“秦璟夜？”林见春震惊，“这是你妹妹？”
看到林见春秦璟夜也有些惊讶，看了眼林见春手里牵着的小孩儿，没说是不是，只是让开了一点：“先进来吧。”
江念舒一直拉着林见春的手，然后带着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下了。
秦璟夜给他俩倒了水，坐在江念舒边上：“怎么回事？”
江念舒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林见春的手抱住了秦璟夜。
秦璟夜拍了拍她的背：“不想说那就先不说了，我跟这个哥哥有些话要说，你先去我房间等一会儿好不好？”
秦璟夜把手机给她，让她自己去房间玩着。
“你在哪找到她的？”
林见春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天台，她差点掉下去了，抱下来了之后一直在哭，我说带她回家她就敲了这里的门……所以这是你妹妹？”
“不是。”秦璟夜剥了个橘子，“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儿。小江家里人对她要求很高，所以这小家伙老被骂，我有的时候路过看见她被关在门外就会带她来我家坐坐，所以她就叫我哥哥。”
橘子被塞到了林见春手上，他吃了一块。
他好像对江念舒有点印象，吃饭的时候听倪嘉提过，当时他还挺心疼这个小孩子的，总觉得她跟自己有点像，只是倪嘉他们起码会做表面功夫，不会闹的人尽皆知。
但是对于同在一栋楼的秦璟夜，他却意外的一点印象都没有。照理来说，一个长的好看成绩又好的人，会在一个地区这么籍籍无名吗？
“秦璟夜，你是不是刚搬过来的？”
秦璟夜摸了摸他的头：“嗯，真聪明。”
“啧。”林见春又一次拍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老摸我？？多动症吗？？？”
“不动你了。”秦璟夜起身，敲了敲自己房间的门，江念舒开了门。
秦璟夜摸了摸她的头：“那个大哥哥姓林，你叫他木木哥哥就好了……”
林见春没忍住骂出声：“？秦璟夜你有病？”
秦璟夜立刻捂住江念舒的耳朵，朝着林见春调侃了一句：“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林见春不气了，他快没气了。
他翻了个白眼，坐下自顾自玩手机了。
“小江建议木木哥哥在这里吗？如果建议的话，我就带你去房间说。”
江念舒摇了摇头，秦璟夜就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她边上。
秦璟夜从口袋里拿了一颗糖：“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拿到一颗糖，好不好？但是只能说真话，不能说谎。”
江念舒点点头。
“好，那第一个问题，小江为什么不开心？”
听到这个问题的江念舒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回家找到了靠山，她抱着秦璟夜，虽然在哭却也还是回答了问题：“今天老师让我们默写，但是我没默好……妈妈回家骂我了。”
秦璟夜在江念舒的手上放了一颗糖：“谢谢小江回答问题，但是只是这样吗？”
林见春看了一眼，小姑娘哭声停了下来，眼睛还是湿漉漉的眨巴眨巴，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我听见邻居阿姨说我有弟弟了，有了弟弟妈妈就不要我了……那我就是没人要的小孩子了，妈妈本来就不喜欢我，有了弟弟是不是就更不喜欢我了？”
说出来之后，江念舒哭声更大了。
年纪越是小，表达情绪的方式越是简单直接。开心了就笑，难过靠着哭声宣泄。
“那小江喜欢自己吗？”秦璟夜没有回答江念舒的母亲是不是会喜欢她，只是问她自己。
“小江觉得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问题问的是江念舒，但是可能是旁听的原因，林见春忍不住也跟着想答案。
喜欢自己吗？
当然不。
“喜欢”这件事，如果是初中以前的他，回答会毫不犹豫。
喜欢自己吗？
当然喜欢！
但是如果是现在，失去了因成绩被赋予的“天才光环”、没有了追求自己兴趣爱好的勇敢……
林见春想不出来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自己喜欢的。
至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胆小、懦弱、不近人情……
林见春不介意把所有负面的形容词堆给自己，因为自己确实配得上。
“我……我应该是一个比较胆小的人吧……也不够聪明……”
听到江念舒的回答林见春愣了愣。
秦璟夜没有打断她，等着她说完然后问她：“那你喜欢你自己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出现。
江念舒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喜欢的……虽然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我，但我喜欢我自己！”
“虽然……”江念舒顿了顿，“虽然我好像不太勇敢，虽然我好像不够聪明……但是我喜欢我自己！”
秦璟夜看着她笑了笑：“那就没关系。”
秦璟夜摸了摸她的头：“哪怕全世界都讨厌你也没关系，你自己喜欢你自己就可以，因为你就是你自己的全世界。”
“而且，我也喜欢你呀。”秦璟夜揉了揉她的脸。
江念舒眼睛睁得很大：“真的吗？”
“嗯，当然。”秦璟夜又拍拍她的手，“现在回家吗？你爸爸要担心了。”
听秦璟夜的话，江念舒的爸爸应该很关心她。
林见春脑子还在想秦璟夜刚刚说的话，秦璟夜送完江念舒看到他坐着不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林见春回过神：“想你刚刚说的话。”
“嗯？”秦璟夜笑了，“那木木喜不喜欢自己？”
“你有……”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璟夜捂住了嘴。
“小孩儿不能说脏话”
“？江念舒不是走了吗？”林见春莫名其妙。
“说你呀。”秦璟夜弯着眼睛看他。
林见春觉得他病的不轻，排开他捂着自己的手。
“所以你就是有多动症对吧？”林见春看了他一眼。
“怎么总是你在问我问题？不太公平呀。”秦璟夜坐在他边上。
“那你想怎样？”
秦璟夜笑了笑，“一问一答，轮流来，好不好？”
林见春想了想：“可以。”
“你转学来是为了什么？”
秦璟夜好像有些漫不经心：“找人。”
不知道是不是林见春的错觉，回答的时候秦璟夜好像瞟了自己很多眼。
“那你找到了吗？”
秦璟夜视线最后停留在他身上。
“嗯。”
但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秦璟夜打断林见春还想问的下一个问题。
“是不是到我了？”秦璟夜突然抚上了他的脸，“你问我为什么总是碰你，那你讨厌我碰你吗？真心话。”
林见春刚开始往后仰了一下，却被秦璟夜按着脖子掰回来：“躲什么？”
没再管秦璟夜的动作林见春想着问题。
讨厌吗？
林见春其实很讨厌别人碰他，所以每次被碰到反应都很大，也很烦心。
但是平心而论，从第一面到现在，对于秦璟夜的触碰和他一些有些能称得上冒犯的动作他好像确实生不出讨厌的情绪，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于是林见春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于是秦璟夜看着他，眼睛里的笑都藏不住。
“我问题，让我一次性问完好不好？”秦璟夜大拇指指腹在他侧脸摸了摸。
其实他摸的挺舒服的，林见春想。
于是他干脆靠着秦璟夜的手点了点头：“嗯。”
“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林见春听见秦璟夜问。
秦璟夜的眼睛看着他，明知道自己很容易被他的眼睛引诱，但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春没有避开。
于是，他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秦璟夜抱住。
“林见春，我好像总是期待跟你有亲密接触，见你第一面开始就这样，希望你抱我、期待跟你独处。”
在秦璟夜看不见的地方，林见春眨了眨眼，为什么？
他没有问出口。
“我后来查了一下，可能是皮肤饥渴症，但是我好像只对你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璟夜能感觉到林见春摇了摇头，于是他抱的更紧了些。
“你知道为什么，开学第一天我见你跟你说好久不见吗？”
林见春又摇了摇头。
秦璟夜语气里似乎有些自嘲：“因为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林见春。”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早在报到那天的很久之前了。”
只是你不记得了，我也没有告诉你。